当前位置:在线查询网 > 在线二十五史查询 > 卷一百五十二 列传第七十七_新唐书

卷一百五十二 列传第七十七_新唐书_在线二十五史查询


卷一百五十二 列传第七十七

◎张姜武李宋
张镒,字季权,一字公度,国子祭酒后胤五世孙也。父齐丘,朔方节度使、
东都留守。镒以荫授左卫兵曹参军,郭子仪表为元帅府判官,迁累殿中侍御史。
乾元初,华原令卢枞以公事谯责邑人齐令诜。令诜,宦人也,衔之,构枞罪。镒
按验当免官,有司承风以死论。镒不直之,乃白其母曰:“今理枞,枞免死而镒
坐贬。嘿则负官,贬则为太夫人忧,敢问所安?”母曰:“儿无累于道,吾所安
也。”遂执正其罪,枞得流,镒贬抚州司户参军。徙晋陵令。江西观察使张镐表
为判官,迁屯田、右司二员外郎。居母丧,以孝闻。不妄交游,特与杨绾、崔祐
甫善。
大历初,出为濠州刺史,政条清简,延经术士讲教生徒。比去,州升明经者
四十人。李灵耀反于汴,镒团阅乡兵严守御,有诏褒美,擢侍御史,兼缘淮镇守
使。以最迁寿州刺史。历江西、河中观察使。不阅旬,改汴滑节度使,以病固辞,
诏留私第。
建中二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明年,以两河用兵,诏省薄御
膳及皇太子食物,镒因奏减堂餐钱及百官禀奉三分一,以助用度。时黜陟使裴伯
言荐潞州处士田佐时,诏除右拾遗、集贤院直学士。镒以为礼轻,恐士不劝,复
诏州县吏以绢百匹、粟百石就家致聘,佐时卒不至。
郭子仪婿太仆卿赵纵为奴告,下御史劾治,而奴留内侍省。镒奏言:“贞观
时有奴告其主谋反者,太宗曰:‘谋反理不独成,尚当有他人论之,岂藉奴告耶?’
乃著令:奴告主者斩。由是贱不得干贵,下不得凌上,教本既修,悖乱不萌。顷
者,长安令李济以奴得罪,万年令霍晏因婢坐谴。舆台下类,主反畏之,悖慢成
风,渐不可长。建中元年五月辛卯诏书:奴婢告主,非谋叛者,同自首法,并准
律论。由是狱诉衰息。今纵事非叛逆,而奴留禁中,独下纵狱,情所不厌。且将
帅功孰大于子仪,冢土仅乾,两婿前已得罪,纵复继之,不数月斥其三婿。假令
纵实犯法,事不缘奴,尚宜录勋念亡,以从荡宥,况为奴所诉耶?陛下方贵武臣
以讨贼,彼虽见宠一时,不能忘怀于异日也。”帝纳之,贬纵循州司马,杖奴死。
镒召子仪家僮数百,暴示奴尸。
卢杞忌镒刚直,欲去之。时朱泚以卢龙卒戍凤翔,帝择人以代,杞即谬曰:
“凤翔将校,班秩素高,非宰相信臣,不可镇抚,臣宜行。”帝不许,杞复曰:
“陛下必以臣容貌蕞陋,不为三军所信,恐后生变,臣不敢自谋,惟陛下择之。”
帝乃顾镒曰:“文武兼资,望重内外,无易卿者,其为朕抚卢龙士。”乃以中书
侍郎为凤翔、陇右节度使。镒知为杞阴中,然辞穷,因再拜受诏。顷之,与吐蕃
相尚结赞盟清水,约牛马为牲。镒耻与盟,将末杀其礼,乃绐语吐蕃,以羊豕犬
代之。
帝幸奉天,镒罄家赀将自献行在。而营将李楚琳者,尝事朱泚,得其心。军
司马齐映等谋曰:“楚琳必为乱。”乃遣屯陇州。楚琳知之,稽故未行。镒以帝
在外,心忧惑,谓已亟去,不为备。楚琳夜率其党王汾、李卓、牛僧伽等作乱,
齐映自窦出,齐抗托佣,皆免。镒缒城走,不及远,与二子为候骑所执,楚琳杀
之,属官王沼、张元度、柳遇、李溆皆死。诏赠镒太子太傅。
姜公辅,爱州日南人。第进士,补校书郎,以制策异等授右拾遗,为翰林学
士。岁满当迁,上书以母老赖禄而养,求兼京兆户曹参军事。公辅有高材,每进
见,敷奏详亮,德宗器之。
朱滔助田悦也,以蜜裹书间道邀泚,太原马燧获之,泚不知也,召还京师。
公辅谏曰:“陛下若不能坦怀待泚,不如诛之,养虎无自诒害。”不从。俄而泾
师乱,帝自苑门出,公辅叩马谏曰:“泚尝帅泾原,得士心,向以滔叛夺之兵,
居常怫郁不自聊,请驰骑捕取以从,无为群凶得之。”帝仓卒不及听。既行,欲
驻凤翔倚张镒。公辅曰:“镒虽信臣,然文吏也,所领皆朱泚部曲,渔阳突骑,
泚若立,泾军且有变,非万全策也。”帝亦记桑道茂言,遂之奉天。不数日,凤
翔果乱,杀镒。帝在奉天,有言泚反者,请为守备。卢杞曰:“泚忠正笃实,奈
何言其叛,伤大臣心!请百口保之。”帝知群臣多劝杞奉迎乘舆者,乃诏诸道兵
距城一舍止。公辅曰:“王者不严羽卫,无以重威灵。今禁旅单寡而士马处外,
为陛下危之。”帝曰:“善。”悉内诸军。泚兵果至,如所言,乃擢公辅谏议大
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帝徙梁,唐安公主道薨。主性仁孝,许下嫁韦宥,以播迁未克也。帝悼之甚,
诏厚其葬。公辅谏曰:“即平贼,主必归葬,今行道宜从俭,以济军兴。”帝怒,
谓翰林学士陆贽曰:“唐安之葬,不欲事茔垅,令累甓为浮图,费甚寡约,不容
宰相关预,苟欲指朕过尔!”贽曰:“公辅官谏议,职宰相,献替固其分。本立
辅臣,朝夕纳诲,微而弼之,乃其所也。”帝曰:“不然,朕以公辅才不足以相,
而又自求解,朕既许之,内知且罢,故卖直售名尔。”遂下迁太子左庶子,以母
丧解。复为右庶子。
久不迁,陆贽为相,公辅数求官,贽密谓曰:“窦丞相尝言,为公拟官屡矣,
上辄不悦。”公辅惧,请为道士,未报。它日又言之,帝问故,公辅隐贽言,以
参语对。帝怒,黜公辅泉州别驾,遣使赍诏让参。顺宗立,拜吉州刺史,未就官
卒。宪宗时,赠礼部尚书。
武元衡,字伯苍。曾祖载德,则天皇后之族弟。祖平一,有名。元衡举进士,
累为华原令。畿辅镇军督将,皆骄横桡政,元衡移疾去。德宗钦其才,召拜比部
员外郎,岁内三迁至右司郎中,以详整任职。擢为御史中丞。尝对延英,帝目送
之,曰:“是真宰相器!”
顺宗立,王叔文使人诱以为党,拒不纳。俄为山陵仪仗使,监察御史刘禹锡
求为判官,元衡不与,叔文滋不悦。数日,改太子右庶子。会册皇太子,元衡赞
相,太子识之。及即位,是为宪宗,复拜中丞,进户部侍郎。元和二年,拜门下
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判户部事。帝素知元衡坚正有守,故眷礼信任异它
相。浙西李锜求入觐,既又称疾,欲赊其期。帝问宰相郑絪,絪请听之,元衡曰:
“不可,锜自请入朝,诏既许之,而复不至,是可否在锜。陛下新即位,天下属
耳目,若奸臣得遂其私,则威令去矣。”帝然之,遽追锜。而锜计穷,果反。
是时,蜀新定,高崇文为节度,不知吏治,帝难其代。诏元衡检校吏部尚书,
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为剑南西川节度使,繇萧县伯封临淮郡公,帝御安福门
慰遣之。崇文去成都,尽以金帛、帟幕、伎乐、工巧行,蜀几为空。元衡至,绥
靖约束,俭己宽民,比三年,上下完实,蛮夷怀归。雅性庄重,虽淡于接物,而
开府极一时选。
八年,召还秉政。李吉甫、李绛数争事帝前,不叶,元衡独持正无所违附,
帝称其长者。吉甫卒,淮、蔡用兵,帝悉以机政委之。王承宗上疏请赦吴元济,
使人白事中书,悖慢不恭,元衡叱去。承宗怨,数上章诬诋。未几入朝,出靖安
里第,夜漏未尽,贼乘暗呼曰:“灭烛!”射元衡中肩,复击其左股,徒御格斗
不胜,皆骇走,遂害元衡,批颅骨持去。逻司传噪盗杀宰相,连十余里,达朝堂,
百官恟惧,未知主名。少选,马逸还第,中外乃审知。是日,仗入紫宸门,有
司以闻,帝震惊,罢朝,坐延英见宰相,哀恸,为再不食。赠司徒,谥曰忠愍。
诏金吾、府、县大索,或传言曰:“无搜贼,贼穷必乱。”又投书于道曰:“毋
急我,我先杀汝。”故吏卒不穷捕。兵部侍郎许孟容言于帝曰:“国相横尸路隅
而盗不获,为朝廷辱。”帝乃下诏:“能得贼者赏钱千万,授五品官。与贼谋及
舍贼能自言者亦赏。有不如诏,族之。”积钱东西市以募告者。于是左神策将军
王士则、左威卫将军王士平以贼闻,捕得张晏等十八人,言为承宗所遣,皆斩之。
逾月,东都防御使吕元膺执淄青留邸贼门察、訾嘉珍,自言始谋杀元衡者,会晏
先发,故藉之以告师道而窃其赏,帝密诛之。
初,京师大恐,城门加兵谁何,其伟状异服、燕赵言者,皆验讯乃遣。公卿
朝,以家奴持兵呵卫,宰相则金吾彀骑导翼,每过里门,搜索喧哗。因诏寅漏上
二刻乃传点云。
从父弟儒衡。儒衡,字廷硕,姿状秀伟,不妄言,与人交,终始一节。宰相
郑余庆不事华洁,门下客多垢衣败服,独儒衡上谒,未尝有所易,以庄词正色见
重于余庆。元衡殁,帝待之益厚,累迁户部郎中,知谏议大夫事,俄兼知制诰。
皇甫镈以宰相领度支,剥下以媚天子,儒衡疏其状。镈自诉于帝,帝曰:“乃欲
报怨邪?”镈不敢对。
儒衡论议劲正,有风节,且将大用。宰相令狐楚忌之,会以狄兼谟为拾遗,
楚自草制,引武后革命事,盛推仁杰功,以指切儒衡,且沮止之。儒衡泣见上曰:
“臣祖平一,当天后时,避仕终老,不涉于累。”帝慰勉之,自是薄楚为人也。
迁中书舍人。时元稹倚宦官,知制诰,儒衡鄙厌之。会食瓜,蝇集其上,儒衡挥
以扇,曰:“适从何处来,遽集于此?”一坐皆失色。然以疾恶太分明,终不至
大任,以兵部侍郎卒,年五十六,赠工部尚书。
李绛,字深之,系本赞皇。擢进士、宏辞,补渭南尉,拜监察御史。元和二
年,授翰林学士,俄知制诰。会李锜诛,宪宗将辇取其赀,绛与裴垍谏曰:“锜
僣侈诛求,六州之人怨入骨髓。今元恶传首,若因取其财,恐非遏乱略、惠绥困
穷者。愿赐本道,代贫民租赋。”制可。枢密使刘光琦议遣中人持赦令赐诸道,
以裒馈饷,绛请付度支盐铁急递以遣,息取求之弊。光琦引故事以对,帝曰:“
故事是耶,当守之;不然,当改。可循旧哉!”
帝尝称太宗、玄宗之盛:“朕不佞,欲庶几二祖之道德风烈,无愧谥号,不
为宗庙羞,何行而至此乎?”绛曰:“陛下诚能正身励己,尊道德,远邪佞,进
忠直。与大臣言,敬而信,无使小人参焉;与贤者游,亲而礼,无使不肖与焉。
去官无益于治者,则材能出;斥宫女之希御者,则怨旷销。将帅择,士卒勇矣;
官师公,吏治辑矣。法令行而下不违,教化笃而俗必迁。如是,可与祖宗合德,
号称中兴,夫何远之有?言之不行,无益也;行之不至,无益也。”帝曰:“美
哉斯言,朕将书诸绅。”即诏绛与崔群、钱徵、韦弘景、白居易等搜次君臣成败
五十种,为连屏,张便坐。帝每阅视,顾左右曰:“而等宜作意,勿为如此事。”
是时,盛兴安国佛祠,幸臣吐突承璀请立石纪圣德焉,营构华广,欲使绛为
之颂,将遗钱千万。绛上言:“陛下荡积习之弊,四海延颈望德音,忽自立碑,
示人以不广。《易》称:‘大人与天地合德。’谓非文字所能尽,若令可述,是
陛下美有分限。尧、舜至文、武,皆不传其事,惟秦始刻峄山,扬暴诛伐巡幸之
劳,失道之君,不足为法。今安国有碑,若叙游观,即非治要;述崇饰,又非政
宜。请罢之。”帝怒,绛伏奏愈切,帝悟曰:“微绛,我不自知。”命百牛倒石,
令使者劳谕绛。襄阳裴均违诏书,献银壶瓮数百具,绛请归之度支,示天下以信。
帝可奏,仍赦均罪。时议还卢从史昭义,已而将复召之,从史以军无见储为解。
李吉甫谓郑絪漏其谋,帝召绛议,欲逐絪,绛为开白,乃免。
绛见浴堂殿,帝曰:“比谏官多朋党,论奏不实,皆陷谤讪,欲黜其尤者,
若何?”绛曰:“此非陛下意,必憸人以此营误上心。自古纳谏昌,拒谏亡。
夫人臣进言于上,岂易哉?君尊如天,臣卑如地,加有雷霆之威,彼昼度夜思,
始欲陈十事,俄而去五六,及将以闻,则又惮而削其半,故上达者财十二。何哉?
干不测之祸,顾身无利耳 。虽开纳奖励 ,尚恐不至,今乃欲谴诃之,使直士杜
口,非社稷利也。”帝曰:“非卿言,我不知谏之益。”
初,承璀讨王承宗,议者皆言古无以宦人统师者,绛当制书,固争,帝不能
夺,止诏宰相授敕。承璀果无功还,加开府仪同三司。绛奏:“承璀丧师,当抵
罪,今宠以崇秩,后有奔军之将,蹈利干赏,陛下何以处之?”又数论宦官横肆,
方镇进献等事。自知言切,且斥去,悉取内署所上疏稿焚之,以俟命。帝果怒,
绛谢曰:“陛下怜臣愚,处之腹心之地,而惜身不言,乃臣负陛下;若上犯圣颜,
旁忤贵幸,因而获罪,乃陛下负臣。”于是帝动容曰:“卿告朕以人所难言者,
疾风知劲草,卿当之矣。”遂繇司勋郎中进中书舍人。翌日,赐金紫,亲择良笏
与之,且曰:“异时膺顾托南面,当如此。”绛顿首。
乌重胤缚卢从史,而承璀牒署昭义留后,绛曰:“泽潞据山东要害,磁、邢、
洺跨两河间,可制其合从。今孽竖就禽,方收威柄,遽以偏将莅本军,纲纪大紊
矣。河南、北诸镇,谓陛下啗以官爵,使逐其帅,其肯默然哉?宜以孟元阳为泽
潞,而以重胤节度三城,两河诸侯闻之,必欣然。”帝从之。
张茂昭举族入觐,绛上言:“任迪简既往代,则士之从茂昭,皆为定人,宜
亟授以官,且遣使者诏其麾下皆听茂昭节度。”有诏拜河中节度使。会迪简以帑
廥匮竭,稍简罢士之疲老者,人情不安,迪简亦危,绛请斥禁帑绢十万以济事机。
吴少诚病甚,绛建言:“淮西地不与贼接,若朝廷命帅,今乃其时,有如阻命,
则决可讨矣。然镇、蔡不可并取,愿赦承宗,趣立蔡功。”时江淮大旱,帝下赦
令有所蠲弛,绛言:“江淮流亡,所贷未广,而宫人猥积,有怨鬲之思,当大出
之,以省经费。岭南之俗,鬻子为业,可听;非券剂取直者,如掠卖法,敕有司
一切苛止。”帝皆顺纳。
后阅月不赐对,绛谓:“大臣持禄不敢谏,小臣畏罪不敢言,管仲以为害霸
最甚。今臣等饱食不言,无履危之患,自为计得矣,顾圣治如何?”有诏明日对
三殿。帝尝畋苑中,至蓬莱池,谓左右曰:“绛尝以谏我,今可返也。”其见礼
惮如此。
帝怪前世任贤以致治,今无贤可任,何耶?对曰:“圣王选当代之人,极其
才分,自可致治。岂借贤异代,治今日之人哉?天子不以己能盖人,痛折节下士,
则天下贤者乃出。”帝曰:“何知其必贤而任之?”对曰:“知人诚难,尧、舜
以为病。然循其名,验以事,所得十七。夫任官而辨廉,措事不阿容,无希望依
违之辞,无邪媚愉悦之容,此近于贤矣。贤则当任,任则当久。贤者中立而寡助,
举其类则不肖者怨,杜邪径则怀奸者疾,一制度则贵戚毁伤,正过失则人君疏忌。
夫然,用贤岂容易哉?”帝曰:“卿言得之矣。”
六年,罢学士,迁户部侍郎,判本司。帝以户部故有献,而绛独无有,何哉?
答曰:“凡方镇有地则有赋,或啬用度易羡余以为献。臣乃为陛下谨出纳,乌有
羡赢哉?若以为献,是徙东库物实西库,进官物结私恩。”帝瞿然悟。帝每有询
访,随事补益,所言无不听,欲遂以相。而承璀宠方盛,忌其进,阴有毁短,帝
乃出承璀淮南监军。翌日,拜绛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高邑男。方江
淮岁俭,民荐饥,有御史使还,奏不为灾,帝以语绛,答曰:“方隅皆陛下大臣,
奏孰不实?而御史苟悦陛下耳。凡君人者当任大臣,无使小臣得以间,愿出其名
显责之。”李吉甫尝盛赞天子威德,帝欣然,绛独曰:“陛下自视今日何如汉文
帝时?”帝曰:“朕安敢望文帝?”对曰:“是时贾谊以为措火积薪下,火未及
然,因以为安,其忧如此。今法令所不及者五十余州,西戎内讧,近以泾、陇为
鄙,去京师远不千里,烽燧相接也;加比水旱无年,仓廪空虚。诚陛下焦心销志
求济时之略,渠便高枕而卧哉!”帝入谓左右曰:“绛言骨鲠,真宰相也。”遣
使者赐酴醾酒。
魏博田季安死,子怀谏弱,军中请袭节度,吉甫议讨之,绛曰:“不然,两
河所惧者,部将以兵图己也,故委诸将总兵,皆使力敌任均,以相维制,不得为
变。若主帅强,则足以制其命。今怀谏乳方臭,不能事,必假权于人,权重则怨
生,向之权力均者,将起事生患矣。众所归必在宽厚简易、军中素所爱者,彼得
立,不倚朝廷亦不能安。惟陛下蓄威以俟之。”俄而田兴果立,以魏博听命,帝
大悦。吉甫复请命中人宣尉,因刺其变,徐议所宜。绛独谓:“不如推诚抚纳,
即假旄节。它日使者持三军表来,请与兴,则制在彼,不在此,可奏与特授,安
得同哉?”然帝重违吉甫,故诏张忠顺持节往,而授兴留后。绛固请曰:“如兴
万有一不受命,即姑息,复如向时矣。”由是即拜兴节度使。绛复曰:“王化不
及魏博久矣,一日挈六州来归,不大犒赏,人心不激。请斥禁钱百五十万缗赐其
军。”有言太过者,绛曰:“假令举十五万众,期岁而得六州,计所转给三倍于
费。今兴天挺忠义,首变污俗,破两河之胆,可啬小费隳机事哉?”从之。
帝患朋党,以问绛。答曰:“自古人君最恶者朋党,小人揣知,故常借口以
激怒上心。朋党者,寻之则无迹,言之则可疑。小人常以利动,不顾忠义;君子
者,遇主知则进,疑则退,安其位不为它计,故常为奸人所乘。夫圣人同迹,贤
者求类,是同道也,非党也。陛下奉遵尧、舜、禹、汤之德,岂谓上与数千年君
为党耶?道德同耳。汉时名节骨鲠士,同心爱国,而宦官小人疾之,起党锢之狱,
讫亡天下。趋利之人,常为朋比,同其私也;守正之人,常遭构毁,违其私也。
小人多,谮言常胜;正人少,直道常不胜。可不戒哉!”绛居中介特,尤为左右
所不悦,遂因以自明。
王播为盐铁使,而事月进。绛曰:“比禁天下正赋外不得有它献,而播妄名
羡余,不出禄禀家赀,愿悉付有司。”帝曰:“善。”讫绛在位,献不入禁中。
吐蕃犯泾州,掠人畜,绛因言:“滨塞虚籍多,实兵少。今京西、北神策镇军,
本防盛秋,坐仰衣食,不使战。事至之日,乃先禀中尉。夫兵不内御,要须应变,
失毫厘,差千里。请分隶本道,则号令齐一,前战不还踵矣。”然士卒乐两军姑
息,宦者以为言,议遂寝。尝盛夏对延英,帝汗浃衣,绛欲趋出,帝曰:“朕宫
中所对,惟宦官、女子,欲与卿讲天下事,乃其乐也。”
绛或无所论诤,帝辄诘所以然。又言:“公等得无有姻故冗食者,当为惜官。”
吉甫、权德舆皆称无有。绛曰:“崔祐甫为宰相,不半岁除吏八百人。德宗曰:
‘多公姻故,何耶?’祐甫曰:‘所问当与不当耳,非臣亲旧,孰知其才?其不
知者,安敢与官?’时以为名言。武后命官猥多,而开元中有名者皆出其选。古
人言拔十得五,犹得其半。若情故自嫌,非圣主责成意。”帝曰:“诚然,在至
当而已。”帝又问:“玄宗开元时致治,天宝则乱,何一君而相反耶?”绛曰:
“治生于忧危,乱生于放肆。玄宗尝历试官守,知人之艰难,临御初,任用姚崇、
宋璟,励精听纳,故左右前后皆正人也。洎林甫、国忠得君,专引倾邪之人,分
总要剧。于是上不闻直言,嗜欲日滋,内则盗臣劝以兴利,外则武夫诱以开边,
天下骚动,故禄山乘隙而奋。此皆小人启导,从逸而骄。系时主所行,无常治,
亦无常乱。”帝曰:“凡人举事,病不通于理,追咎其失,古人处此有道耶?”
绛曰:“事或过差,圣哲所不免。天子有谏臣,所以救过。上下同体,犹手足之
于心膂,交相为用。但矜能护失,常情所蔽,圣人改过不吝,愿陛下以此处之。”
教坊使称密诏阅良家子及别宅妇人内禁中,京师嚣然。绛将入言于帝,吉甫
曰:“此谏官所论列。”绛曰:“公尝病谏官论事,此难言者,欲移之耶?”吉
甫乃欲讽诏使止之,绛以吉甫畏不敢谏,遂独上疏。帝曰:“朕以丹王等无侍者,
比命访闾里,以赀致之,彼不谕朕意,故至哗扰。”乃悉归所取。
以足疾求免,罢为礼部尚书。帝乃召承璀于淮南。绛虽去位,犹怀不能已,
因上言:“北虏方强,其忧有五。彼蔑信重利,岁入马求直,今则置不取,当贮
他谋,一也。屯士不足,斥候不明,城无完堞,非可应卒,二也。今之营筑,不
询众谋,远规塞外,城非要地,虏一入寇,应援艰阻,三也。比年通好,往来窥
觇,河山兵甲,悉知之矣,若寇掠驱胁,援兵非十日不至,既至虏去,兵罢复来,
四也。北狄、西戎久为仇敌,今回鹘思叛,脱相连约,数道并进,何以遏之?五
也。”
十年,出为华州刺史。承璀田多在部中,主奴扰民,绛捕系之。会遣五坊使,
帝戒曰:“至华宜自戢;绛,大臣,有奏即行法矣。”州有捕鹞户,岁责贡限,
绛以为言,并劝止畋猎,有诏泽潞、太原、天威府并罢之。入为兵部尚书,母丧
免。还授河中观察使。河中故节制,而皇甫镈恶绛,故薄其恩,议者不直。镈得
罪,复以兵部召。迁御史大夫。穆宗数游畋,绛率其属叩延英切谏,不纳。以疾
辞,还兵部尚书,历东都留守,徙东川节度使,复为留守。宝历初,拜尚书左仆
射。绛伟仪质,以直道进退,望冠一时,贤不肖太分,屡为谗邪所中。御史中丞
王璠遇绛于道,不之避。绛引故事论列,宰相李逢吉右璠,下迁绛太子少师,分
司东都。
文宗立,召为太常卿,以检校司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累封赵郡公。四年,
南蛮寇蜀道,诏绛募兵千人往赴,不半道,蛮已去,兵还。监军使杨叔元者,素
疾绛,遣人迎说军曰:“将收募直而还为民。”士皆怒,乃噪而入,劫库兵。绛
方宴,不设备,遂握节登陴。或言缒城可以免,绛不从。牙将王景延力战殁,绛
遂遇害,年六十七。幕府赵存约、薛齐皆死。事闻,谏官崔戎等列绛冤,册赠司
徒,谥曰贞,赙礼甚厚。景延亦赠官,禄一子。大中初,诏史官差第元和将相,
图形凌烟阁,绛在焉,独留中。绛所论事万余言,其甥夏侯孜以授蒋偕,次为七
篇。
子璋,字重礼。大中初擢进士第,辟卢钧太原幕府。迁监察御史,奏太庙祫
享复用宰相摄事。进起居郎。旧制,设次郊丘,太仆盘车载乐,召群臣临观,璋
奏罢之。咸通中,累官尚书右丞、湖南宣歙观察使。
宋申锡,字庆臣,史失其何所人。少而孤,擢进士第,累辟节度府,后频迁
起居舍人,以礼部员外郎为翰林学士。敬宗时,拜侍讲学士。长庆、宝历间,风
俗嚣薄,驱煽朋党,申锡素孤直少与,及进用,议者谓可以激浮竞。
文宗即位,再转中书舍人,复为翰林学士。帝恶宦官权宠震主,再致宫禁之
变,而王守澄典禁兵,偃蹇放肆,欲剟除本根,思可与决大议者。察申锡忠厚,
因召对,俾与朝臣谋去守澄等,且倚以执政,申锡顿首谢。未几拜尚书右丞,逾
月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乃除王璠京兆尹,密谕帝旨。璠漏言,而守澄党郑注得
其谋。太和五年,遣军候豆卢著诬告申锡与漳王谋反,守澄持奏浴堂,将遣骑二
百屠申锡家,宦官马存亮争曰:“谋反者独申锡耳,当召南司会议,不然,京师
跂足乱矣。”守澄不能对。时二月晦,群司皆休,中人驰召宰相,马奔乏死于道,
易所乘以复命。申锡与牛僧孺、路隋、李宗闵至中书,中人唱曰:“所召无宋申
锡。”申锡始知得罪,望延英门,以笏叩额还第。僧孺等见上出著告牒,皆骇愕
不知所对。守澄捕申锡亲吏张全真、家人买子缘信及十六宅典史,胁成其罪。帝
乃罢申锡为太子右庶子,召三省官、御史中丞、大理卿、京兆尹会中书集贤院杂
验申锡反状。京师哗言相惊,久乃定。
翌日,延英召宰相群官悉入,初议抵申锡死,仆射窦易直率然对曰:“人臣
无将,将而必诛。”闻者不然。于是左散骑常侍崔玄亮、给事中李固言、谏议大
夫王质、补阙卢钧、舒元褒、罗泰、蒋系、裴休、窦宗直、韦温,拾遗李群、韦
端符、丁居晦、袁都等伏殿陛,请以狱付外。帝震怒,叱曰:“吾与公卿议矣,
卿属第出!”玄亮、固言执据愈切,涕泣恳到,繇是议贷申锡于岭表。京兆尹崔
琯、大理卿王正雅苦请出著与申锡劾正情状,帝悟,乃贬申锡开州司马,从而流
死者数十百人,天下以为冤。擢豆卢著兼殿中侍御史。
初,申锡既归,易素服俟命外舍,其妻责谓曰;“公何负天子,乃反乎?”
申锡曰:“吾起孤生,位宰相,蒙国厚恩,不能鉏奸乱,反为所陷,我岂反者乎?”
初,申锡以清节进,疾要位者纳赇饷,败风俗,故自为近臣,凡四方贿谢一不
受。既被罪,有司验劾,悉得所还问遗书,朝野为咨闵。然在宰府无它谋略。七
年,感愤卒,有诏归葬。
开成元年,李石因延英召对,从容言曰:“陛下之政,皆承天心,惟申锡之
枉,久未原雪。”帝惭曰:“我当时亦悟其失,而诈忠者迫我以社稷计故耳。使
逢汉昭、宣时,当不坐此。”因追复右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赠兵部尚书,录
其子慎微为城固尉。会昌二年,赐谥曰贞。
赞曰:镒、元衡暴忠王室,绛巨德大臣,皆为贼奸所乘,不殁元身,盖福善
祸淫之训有时而挠。虽然,贤者于忠谊,宁以一不幸,遽使慊然于其心哉!要躬
可殒,而名与岱、崧等矣。公辅隙开,而犹纳说焉。申锡谋小任大,颠沛从之,
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