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在线查询网 > 在线二十五史查询 > 卷三百五十八 列传第一百一十七_宋史

卷三百五十八 列传第一百一十七_宋史_在线二十五史查询


卷三百五十八 列传第一百一十七

○李纲上
李纲,字伯纪,邵武人也,自其祖始居无锡。父夔,终龙图阁待制。纲登政
和二年进士第,积官至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以言事忤权贵,改比部员外郎,
迁起居郎。
宣和元年,京师大水,纲上疏言阴气太盛,当以盗贼外患为忧。朝廷恶其言,
谪监南剑州沙县税务。
七年,为太常少卿。时金人渝盟,边报狎至,朝廷议避敌之计,诏起师勤王,
命皇太子为开封牧,令侍从各具所见以闻。纲上御戎五策,且语所善给事中吴敏
曰:“建牧之议,岂非欲委以留守之任乎?巨敌猖獗如此,非传以位号,不足以
招徕天下豪杰。东宫恭俭之德闻于天下,以守宗社可也。公以献纳论思为职,曷
不为上极言之。”敏曰:“监国可乎?”纲曰:“肃宗灵武之事,不建号不足以
复邦,而建号之议不出于明皇,后世惜之。主上聪明仁恕,公言万一能行,将见
金人悔祸,宗社底宁,天下受其赐。”翌日,敏请对,具道所以,因言李纲之论,
盖与臣同。有旨召纲入议,纲刺臂血上疏云:“皇太子监国,典礼之常也。今大
敌入攻,安危存亡在呼吸间,犹守常礼可乎?名分不正而当大权,何以号召天下,
期成功于万一哉?若假皇太子以位号,使为陛下守宗社,收将士心,以死捍敌,
天下可保。”疏上,内禅之议乃决。
钦宗即位,纲上封事,谓:“方今中国势弱,君子道消,法度纪纲,荡然无
统。陛下履位之初,当上应天心,下顺人欲。攘除外患,使中国之势尊;诛锄内
奸,使君子之道长,以副道君皇帝付托之意。”召对延和殿,上迎谓纲曰:“朕
顷在东宫,见卿论水灾疏,今尚能诵之。”李邺使金议割地,纲奏:“祖宗疆土,
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钦宗嘉纳,除兵部侍郎。
靖康元年,以吴敏为行营副使,纲为参谋官。金将斡离不兵渡河,徽宗东幸,
宰执议请上暂避敌锋。纲曰:“道君皇帝挈宗社以授陛下,委而去之可乎?”上
默然。太宰白时中谓都城不可守,纲曰:“天下城池,岂有如都城者,且宗庙社
稷、百官万民所在,舍此欲何之?”上顾宰执曰:“策将安出?”纲进曰:“今
日之计,当整饬军马,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之师。”上问谁可将者,
纲曰:“朝廷以高爵厚禄崇养大臣,盖将用之于有事之日。白时中、李邦彦等虽
未必知兵,然籍其位号,抚将士以抗敌锋,乃其职也。”时中忿曰:“李纲莫能
将兵出战否?”纲曰:“陛下不以臣庸懦,傥使治兵,愿以死报。”乃以纲为尚
书右丞。
宰执犹守避敌之议。有旨以纲为东京留守,纲为上力陈所以不可去之意,且
言:“明皇闻潼关失守,即时幸蜀,宗庙朝廷毁于贼手,范祖禹以为其失在于不
能坚守以待援。今四方之兵不日云集,陛下奈何轻举以蹈明皇之覆辙乎?”上意
颇悟。会内侍奏中宫已行,上色变,仓卒降御榻曰:“朕不能留矣。”纲泣拜,
以死邀之。上顾纲曰:“朕今为卿留。治兵御敌之事,专责之卿,勿令有疏虞。”
纲皇恐受命。未几,复决意南狩,纲趋朝,则禁卫擐甲,乘舆已驾矣。纲急呼禁
卫曰:“尔等愿守宗社乎,愿从幸乎?”皆曰:“愿死守。”纲入见曰:“陛下
已许臣留,复戒行何也?今六军父母妻子皆在都城,愿以死守,万一中道散归,
陛下孰与为卫?敌兵已逼,知乘舆未远,以健马疾追,何以御之?”上感悟,遂
命辍行。纲传旨语左右曰:“敢复有言去者斩!”禁卫皆拜伏呼万岁,六军闻之,
无不感泣流涕。
命纲为亲征行营使,以便宜从事。纲治守战之具,不数日而毕。敌兵攻城,
纲身督战,募壮士缒城而下,斩酋长十余人,杀其众数千人。金人知有备,又闻
上已内禅,乃退。求遣大臣至军中议和,纲请行。上遣李棁,纲曰:“安危在此
一举,臣恐李棁怯懦而误国事也。”上不听,竟使棁往。金人须金币以千万计,
求割太原、中山、河间地,以亲王、宰相为质。棁受事,自不措一辞,还报。纲
谓:“所需金币,竭天下且不足,况都城乎?三镇,国之屏蔽,割之何以立国?
至于遣质,即宰相当往,亲王不当往。若遣辩士姑与之议所以可不可者,宿留数
日,大兵四集,彼孤军深入,虽不得所欲,亦将速归。此时而与之盟,则不敢轻
中国,而和可久也。”宰执议不合,纲不能夺,求去。上慰谕曰:“卿第出治兵,
此事当徐议之。”纲退,则誓书已行,所求皆与之,以皇弟康王、少宰张邦昌为
质。
时朝廷日输金币,而金人需求不已,日肆暑掠。四方勤王之师渐有至者,种
师道、姚平仲亦以泾原、秦凤兵至。纲奏言:“金人贪婪无厌,凶悖已甚,其势
非用师不可。且敌兵号六万,而吾勤王之师集城下者已二十余万;彼以孤军入重
地,犹虎豹自投槛阱中,当以计取之,不必与角一旦之力。若扼河津,绝饷道,
分兵复畿北诸邑,而以重兵临敌营,坚壁勿战,如周亚夫所以困七国者。俟其食
尽力疲,然后以一檄取誓书,复三镇,纵其北归,半渡而击之;此必胜之计也。”
上深以为然,约日举事。
姚平仲勇而寡谋,急于要功,先期率步骑万人,夜斫敌营,欲生擒干离不及
取康王以归。夜半,中使传旨论纲曰:“姚平仲已举事,卿速援之。”纲率诸将
旦出封丘门,与金人战幕天坡,以神臂弓射金人,却之。平仲竟以袭敌营不克,
惧诛亡去。金使来,宰相李邦彦语之曰:“用兵乃李纲、姚平仲,非朝廷意。”
遂罢纲,以蔡懋代之。太学生陈东等诣阙上书,明纲无罪。军民不期而集者数十
万,呼声动地,恚不得报,至杀伤内侍。帝亟召纲,纲入见,泣拜请死。帝亦泣,
命纲复为尚书右丞,充京城四壁守御使。
始,金人犯城者,蔡懋禁不得辄施矢石,将士积愤,至是,纲下令能杀敌者
厚赏,众无不奋跃。金人惧,稍稍引却,且得割三镇诏及亲王为质,乃退师。除
纲知枢密院事。纲奏请如澶渊故事,遣兵护送,且戒诸将,可击则击之。乃以兵
十万分道并进,将士受命,踊跃以行。先是,金帅粘罕围太原,守将折可求、刘
光世军皆败;平阳府义兵亦叛,导金人入南北关,取隆德府,至是,遂攻高平。
宰相咎纲尽遣城下兵追敌,恐仓卒无措,急征诸将还。诸将已追及金人于刑、赵
间,遽得还师之命,无不扼腕。比纲力争,复追,而将士解体矣。
诏议迎太上皇帝还京。初,徽宗南幸,童贯、高俅等以兵扈从。既行,闻都
城受围,乃止东南邮传及勤王之师。道路籍籍,言贯等为变。陈东上书,乞诛蔡
京、蔡攸、童贯、朱勔、高俅、卢宗原等。议遣聂山为发运使往图之,纲曰:
“使山所图果成,震惊太上,此忧在陛下。万一不果,是数人者,挟太上于东南,
求剑南一道,陛下将何以处之?莫若罢山之行,请于太上去此数人,自可不劳而
定。”上从其言。
徽宗还次南都,以书问改革政事之故,且召吴敏、李纲。或虑太上意有不测,
纲请行,曰:“此无他,不过欲知朝廷事尔。”纲至,具道皇帝圣孝思慕,欲以
天下养之意,请陛下早还京师。徽宗泣数行下,问:“卿顷以何故去?”纲对曰:
“臣昨任左史,以狂妄论列水灾,蒙恩宽斧钺之诛,然臣当时所言,以谓天地之
变,各以类应,正为今日攻围之兆。夫灾异变故,譬犹一人之身,病在五脏,则
发于气色,形于脉息,善医者能知之。所以圣人观变于天地,而修其在我者,故
能制治保邦,而无危乱之忧。”徽宗称善。又询近日都城攻围守御次第,语渐浃
洽。徽宗因及行宫止递角等事,曰:“当时恐金人知行宫所在,非有他也。”纲
奏:“方艰危时,两宫隔绝,朝廷应副行宫,亦岂能无不至者,在圣度烛之耳。”
且言:“皇帝仁孝,惟恐有一不当太上皇帝意者,每得诘问之诏,辄忧惧不食。
臣窃譬之,家长出而强寇至,子弟之任家事者,不得不从宜措置。长者但当以其
能保田园大计而慰劳之,苟诛及细故,则为子弟者,何所逃其责哉?皇帝传位之
初,陛下巡幸,适当大敌入攻,为宗社计,庶事不得不小有更革。陛上回銮,臣
谓宜有以大慰安皇帝之心,勿问细故可也。”徽宗感悟,出玉带、金鱼、象简赐
纲,曰:“行宫人得卿来皆喜,以此示朕意,卿可便服之。”且曰:“卿辅助皇
帝、捍守宗社有大功,若能调和父子间,使无疑阻,当遂书青史,垂名万世。”
纲感泣再拜。
纲还,具道太上意。宰执进迎奉太上仪注,耿南仲议欲屏太上左右,车驾乃
进。纲言:“如此,是示之以疑也。天下之理,诚与疑、明与暗而已。自诚明而
推之,可至于尧、舜;自疑暗而推之,其患有不可胜言者。耿南仲不以尧、舜之
道辅陛下,乃暗而多疑。”南仲怫然曰:“臣适见左司谏陈公辅,乃为李纲结士
民伏阙者,乞下御史置对。”上愕然。纲曰:“臣与南仲所论,国事也。南仲乃
为此言,臣何敢复有所辨?愿以公辅事下吏,臣得乞身待罪。”章十余上,不允。
太上皇帝还,纲迎拜国门。翌日,朝龙德宫,退,复上章恳辞。上手诏谕意
曰:“乃者敌在近郊,士庶伏阙,一朝仓猝,众数十万,忠愤所激,不谋同辞,
此岂人力也哉?不悦者造言,致卿不自安,朕深谅卿,不足介怀。巨敌方退,正
赖卿协济艰难,宜勉为朕留。”纲不得已就职。上备边御敌八事。
时北兵已去,太上还宫,上下恬然,置边事于不问。纲独以为忧,与同知枢
密院事许翰议调防秋之兵。吴敏乞置详议司检详法制,以革弊政,诏以纲为提举
官,南仲沮止之。纲奏:“边患方棘,调度不给,宜稍抑冒滥,以足国用。谓如
节度使至遥郡刺史,本以待勋臣,今皆以戚里恩泽得之;堂吏转官止于正郎,崇、
观间始转至中奉大夫,今宜皆复旧制。”执政揭其奏通衢,以纲得士民心,欲因
此离之。会守御司奏补副尉二人,御批有“大臣专权,浸不可长”语。纲奏:
“顷得旨给空名告敕,以便宜行事。二人有劳当补官,故具奏闻,乃遵上旨,非
专权也。”
时太原围未解,种师中战没,师道病归,南仲曰:“欲援太原,非纲不可。”
上以纲为河东、北宣抚使。纲言:“臣书生,实不知兵。在围城中,不得已为陛
下料理兵事,今使为大帅,恐误国事。”因拜辞,不许。退而移疾,乞致仕,章
十余上,不允。台谏言纲不可去朝廷,上以其为大臣游说,斥之。或谓纲曰:
“公知所以遣行之意乎?此非为边事,欲缘此以去公,则都人无辞耳。公坚卧不
起,谗者益肆,上怒且不测,奈何?”许翰书:“杜邮”二字遗纲,纲皇恐受命。
上手书《裴度传》以赐,纲言:“吴元济以区区环蔡之地抗唐室,与金人强弱固
不相侔,而臣曾不足以望裴度万分之一。然寇攘外患可以扫除,小人在朝,蠹害
难去。使朝廷既正,君子道长,则所以捍御外患者,有不难也。”因书裴度论元
稹、魏洪简章疏要语以进,上优诏答之。
宣抚司兵仅万二千人,庶事未集,纲乞展行期。御批以为迁延拒命,纲上疏
明其所以未可行者,且曰:“陛下前以臣为专权,今以臣为拒命,方遣大帅解重
围,而以专权、拒命之人为之,无乃不可乎?愿乞骸骨,解枢管之任。”上趣召
数四,曰:“卿为朕巡边,便可还朝。”纲曰:“臣之行,无复还之理。昔范仲
淹以参政出抚西边,过郑州,见吕夷简。夷简曰:‘参政岂可复还!’其后果然。
今臣以愚直不容于朝,使既行之后,进而死敌,臣之愿也。万一朝廷执议不坚,
臣当求去,陛下宜察臣孤忠,以全君臣之义。”上为之感动。及陛辞,言唐恪、
聂山之奸,任之不已,后必误国。
进至河阳,望拜诸陵,复上奏曰:“臣总师出巩、洛,望拜陵寝,潸然出涕。
恭惟祖宗创业守成,垂二百年,以至陛下。适丁艰难之秋,强敌内侵,中国势弱,
此诚陛下尝胆思报,厉精求治之日,愿深考祖宗之法,一一推行之。进君子,退
小人,益固邦本,以图中兴,上以慰安九庙之灵,下为亿兆苍生之所依赖,天下
幸甚!”
行次怀州,有诏罢减所起兵纲奏曰:“太原之围未解,河东之势甚危,秋高
马肥,敌必深入,宗社安危,殆未可知。使防秋之师果能足用,不可保无敌骑渡
河之警。况臣出使未几,朝廷尽改前诏,所团结之兵,悉罢减之。今河北、河东
日告危急,未有一人一骑以副其求,甫集之兵又皆散遣,臣诚不足以任此。且以
军法勒诸路起兵,而以寸纸罢之,臣恐后时有所号召,无复应者矣。”疏上,不
报。御批日促解太原之围,而诸将承受御画,事皆专达,宣抚司徒有节制之名。
纲上疏,极谏节制不专之弊。
时方议和,诏止纲进兵。未几,徐处仁、吴敏罢相而相唐恪,许翰罢同知枢
密院而进聂山、陈过庭、李回等,吴敏复谪置涪州。纲闻之,叹曰:“事无可为
者矣!”即上奏丐罢。乃命种师道以同知枢密院事领宣抚司事,召纲赴阙。寻除
观文殿学士、知扬州,纲具奏辞免。未几,以纲专主战议,丧师费财,落职提举
亳州明道宫,责授保静军节度副使,建昌军安置;再谪宁江。
金兵再至,上悟和议之非,除纲资政殿大学士,领开封府事。纲行次长沙,
被命,即率湖南勤王之师入援,未至而都城失守。先是,康王至北军,为金人所
惮,求遣肃王代之。至是,康王开大元帅府,承制复纲故官,且贻书曰:“方今
生民之命,急于倒垂,谅非不世之才,何以协济事功。阁下学穷天人,忠贯金石,
当投袂而起,以副苍生之望。”
高宗即位,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趣赴阙。中丞颜岐奏曰:“张邦昌为
金人所喜,虽已为三公、郡王,宜更加同平章事,增重其礼;李纲为金人所恶,
虽已命相,宜及其未至罢之。”章五上,上曰:“如朕之立,恐亦非金人所喜。”
岐语塞而退。岐犹遣人封其章示纲,觊以沮其来。上闻纲且至,遣官迎劳,锡宴,
趣见于内殿。纲见上,涕泗交集,上为动容。因奏曰:“金人不道,专以诈谋取
胜,中国不悟,一切堕其计中。赖天命未改,陛下总师于外,为天下臣民之所推
戴,内修外攘,还二圣而抚万邦,责在陛下与宰相。臣自视阙然,不足以副陛下
委任之意,乞追寝成命。且臣在道,颜岐尝封示论臣章,谓臣为金人所恶,不当
为相。如臣愚蠢,但知有赵氏,不知有金人,宜为所恶。然谓臣材不足以任宰相
则可,谓为金人所恶不当为相则不可。”因力辞。帝为出范宗尹知舒州。颜岐与
祠。纲犹力辞,上曰:“朕知卿忠义智略久矣,欲使敌国畏服,四方安宁,非相
卿不可,卿其勿辞。”纲顿首泣谢,云:
臣愚陋无取,荷陛下知遇,然今日扶颠持危,图中兴之功,在陛下而不在臣。
臣无左右先容,陛下首加识擢,付以宰柄,顾区区何足以仰副图任责成之意?然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臣孤立寡与,望察管仲害霸之言,留神于君子小人之
间,使得以尽志毕虑,虽死无憾。昔唐明皇欲相姚崇,崇以十事要说,皆中一时
之病。今臣亦以十事仰干天听,陛下度其可行者,赐之施行,臣乃敢受命。
一曰议国是。谓中国之御四裔,能守而后可战,能战而后可和,而靖康之末
皆失之。今欲战则不足,欲和则不可,莫若先自治,专以守为策,俟吾政事修,
士气振,然后可议大举。
二曰议巡幸。谓车驾不可不一到京师,见宗庙,以慰都人之心,度未可居,
则为巡幸之计。以天下形势而观。长安为上,襄阳次之,建康又次之,皆当诏有
司预为之备。
三日议赦令。谓祖宗登极赦令,皆有常式。前日赦书,乃以张邦昌伪赦为法,
如赦恶逆及罪废官尽复官职,皆泛滥不可行,宜悉改正以法。
四曰议僣逆。谓张邦昌为国大臣,不能临难死节,而挟金人之势易姓改号,
宜正典刑,垂戒万世。
五曰议伪命。谓国家更大变,鲜仗节死义之士,而受伪官以屈膝于其庭者,
不可胜数。昔肃宗平贼,污为伪者以六等定罪,宜仿之以励士风。
六曰议战。谓军政久废,士气怯惰,宜一新纪律,信赏必罚,以作其气。
七曰议守。谓敌情狡狯,势必复来,宜于沿河、江、淮措置控御,以扼其冲。
八曰议本政。谓政出多门,纪纲紊乱,宜一归之于中书,则朝廷尊。
九曰议久任。谓靖康间进退大臣太速,功效蔑著,宜慎择而久任之,以责成
功。
十曰议修德。谓上始膺天命,宜益修孝悌恭俭,以副四海之望,而致中兴。
翌日,班纲议于朝,惟僣逆、伪命二事留中不出。纲言:
二事乃今日政刑之大者。邦昌当道君朝,在政府者十年,渊圣即位,首擢为
相。方国家祸难,金人为易姓之谋,邦昌如能以死守节,推明天下戴宋之义,以
感动其心,敌人未必不悔祸而存赵氏。而邦昌方自以为得计,偃然正位号,处宫
禁,擅降伪诏,以止四方勤王之师。及知天下之不与,不得已而后请元祐太后垂
帘听政,而议奉迎。邦昌僣逆始末如此,而议者不同,臣请备论而以《春秋》之
法断之。
夫都城之人德邦昌,谓因其立而得生,且免重科金银之扰。元帅府恕邦昌,
谓其不待征讨而遣使奉迎。若天下之愤嫉邦昌者,则谓其建号易姓,而奉迎特出
于不得已。都城德之,元帅府恕之,私也,天下愤嫉之,公也。《春秋》之法,
人臣无将,将而必诛;赵盾不讨贼,则书以杀君。今邦昌已僣位号,敌退而止勤
王之师,非特将与不讨贼而已。
刘盆子以汉宗室为赤眉所立,其后以十万众降光武,但待之以不死。邦昌以
臣易君,罪大于盆子,不得已而自归,朝廷既不正其罪,又尊崇之,此何理也?
陛下欲建中兴之业,而尊崇僣逆之臣,以示四方,其谁不解体?又伪命臣僚,一
切置而不问,何以厉天下士大夫之节?
时执政中有论不同者,上乃召黄潜善等语之。潜善主邦昌甚力,上顾吕好问
曰:“卿昨在围城中知其故,以为何如?”好问附潜善,持两端,曰:“邦昌僣
窃位号,人所共知,既已自归,惟陛下裁处。”纲言:“邦昌僣逆,岂可使之在
朝廷,使道路指目曰‘此亦一天子’哉!”因泣拜曰:“臣不可与邦昌同列,当
以笏击之。陛下必欲用邦昌,第罢臣。”上颇感动。伯彦乃曰:“李纲气直,臣
等所不及。”乃诏邦昌谪潭州,吴幵、莫俦而下皆迁谪有差。纲又言:“近世士
大夫寡廉鲜耻,不知君臣之义。靖康之祸,能仗节死义者,在内惟李若水,在外
惟霍安国,愿加赠恤。”上从其请,仍诏有死节者,诸路询访以闻。上谓纲曰:
“卿昨争张邦昌事,内侍辈皆泣涕,卿今可以受命矣。”纲拜谢。有旨兼充御营
使。入对,奏曰:
今国势不逮靖康间远甚,然而可为者,陛下英断于上,群臣辑睦于下,庶几
靖康之弊革,而中兴可图。然非有规模而知先后缓急之序,则不能以成功。
夫外御强敌,内销盗贼,修军政,变士风,裕邦财,宽民力,改弊法,省冗
官,诚号令以感人心,信赏罚以作士气,择帅臣以任方面,选监司、郡守以奉行
新政,俟吾所以自治者政事已修,然后可以问罪金人,迎还二圣,此所谓规模也。
至于所当急而先者,则在于料理河北、河东。盖河北、河东者,国之屏蔽也。料
理稍就,然后中原可保,而东南可安。今河东所失者忻、代、太原、泽、潞、汾、
晋,余郡犹存也。河北所失者,不过真定、怀、卫、浚四州而已,其余三十余郡,
皆为朝廷守。两路士民兵将,所以戴宋者,其心甚坚,皆推豪杰以为首领,多者
数万,少者亦不下万人。朝廷不因此时置司、遣使以大慰抚之,分兵以援其危急,
臣恐粮尽力疲,坐受金人之困。虽怀忠义之心,援兵不至,危迫无告,必且愤怨
朝廷,金人因得抚而用之,皆精兵也。
莫若于河北置招抚司,河东置经制司,择有材略者为之使,宣论天子恩德、
所以不忍弃两河于敌国之意。有能全一州、复一郡者,以为节度、防御、团练使,
如唐方镇之制,使自为守。非惟绝其从敌之心,又可资其御敌之力,使朝廷永无
北顾之忧,最今日之先务也。
上善其言,问谁可任者,纲荐张所、傅亮。所尝为监察御史,在靖康围城中,
以蜡书募河北兵,士民得书,喜曰:“朝廷弃我,犹有一张察院能拔而用之。”
应募者凡十七万人,由是所之声震河北。故纲以为招抚河北,非所不可。傅亮者,
先以边功得官,尝治兵河朔。都城受围时,亮率勤王之兵三万人,屡立战功。纲
察其智略可以大用,欲因此试之。上乃以所为河北招抚使,亮为河东经制副使。
皇子生,故事当肆赦。纲奏:“陛下登极,旷荡之恩独遗河北、河东,而不
及勤王之师,天下觖望。夫两路为朝廷坚守,而赦令不及,人皆谓已弃之,何以
慰忠臣义士之心?勤王之师在道路半年,擐甲荷戈,冒犯霜露,虽未效用,亦已
劳矣。加以疾病死亡,恩恤不及,后有急难,何以使人乎?愿因今赦广示德意。”
上嘉纳。于是两路知天子德意,人情翕然,间有以破敌捷书至者。金人围守诸郡
之兵,往往引去。而山砦之兵,应招抚、经制二司募者甚众。
有许高、许亢者,以防河而遁,谪岭南,至南康谋变,守倅戮之。或议其擅
杀,纲曰:“高、亢受任防河,寇未至而遁,没途劫掠,甚于盗贼。朝廷不能正
军法,而一守倅能行之,真健吏也。使受命捍贼而欲退走者,知郡县之吏皆得以
诛之,其亦少知所戒乎!”上以为然,命转一官。开封守阙,纲以留守非宗泽不
可,力荐之。泽至,抚循军民,修治楼橹,屡出师以挫敌。
纲立军法,五人为伍,伍长以牌书同伍四人姓名。二十五人为甲,甲正以牌
书伍长五人姓名。百人为队,队将以牌书甲正四人姓名。五百人为部,部将以牌
书队将正副十人姓名。二千五百人为军,统制官以牌书部将正副十人姓名。命招
置新军及御营司兵,并依新法团结,有所呼召、使令,按牌以遣。三省、枢密院
置赏功司,受赂乞取者行军法,遇敌逃溃者斩,因而为盗贼者,诛及其家属。凡
军政申明改更者数十条。
又奏步不足以胜骑,骑不足以胜车,请以车制颁京东、西,制造而教阅之。
又奏造战舰,募水军,及询访诸路武臣材略之可任者以备用。又进三疏:一曰募
兵,二曰买马,三曰募民出财以助兵费。谏议大夫宋齐愈闻而笑之,谓虞部员外
郎张浚曰:“李丞相三议,无一可行者。”浚问之,齐愈曰:“民财不可尽括;
西北之马不可得,而东南之马不可用;至于兵数,若郡增二千,则岁用千万缗,
费将安出?齐愈将极论之。”浚曰:“公受祸自此始矣。”
时朝廷议遣使于金,纲奏曰:“尧、舜之道,孝悌而已,孝悌之至,可以通
神明。陛下以二圣远狩沙漠,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思迎还两宫,致天下养,此
孝悌之至,而尧、舜之用心也。今日之事,正当枕戈尝胆,内修外攘,使刑政修
而中国强,则二帝不俟迎请而自归。不然,虽冠盖相望,卑辞厚礼,恐亦无益。
今所遣使,但当奉表通问两宫,致思慕之意可也。”上乃命纲草表,以周望、傅
雱为二圣通问使,奉表以往。且乞降哀痛之诏,以感动天下,使同心协力,相与
扶持,以致中兴。又乞省冗员,节浮费。上皆从其言。是时,四方溃兵为盗者十
余万人,攻劫山东、淮南、襄汉之间,纲命将悉讨平之。
一日,论靖康时事,上曰:“渊圣勤于政事,省览章奏,至终夜不寐,然卒
致播迁,何耶?”纲曰:“人主之职在知人,进君子而退小人,则大功可成,否
则衡石程书,无益也。”因论靖康初朝廷应敌得失之策,且极论金人两至都城,
所以能守不能守之故;因勉上以明恕尽人言,以恭俭足国用,以英果断大事。上
皆嘉纳。又奏:“臣尝言车驾巡幸之所,关中为上,襄阳次之,建康为下。陛下
纵未能行上策,犹当且适襄、邓,示不忘故都,以系天下之心。不然,中原非复
我有,车驾还阙无期,天下之势遂倾不复振矣。”上为诏谕两京以还都之意,读
者皆感泣。
未几,有诏欲幸东南避敌,纲极论其不可,言:“自古中兴之主,起于西北,
则足以据中原而有东南,起于东南,则不能以复中原而有西北。盖天下精兵健马
皆在西北,一旦委中原而弃之,岂惟金人将乘间以扰内地;盗贼亦将蜂起为乱,
跨州连邑,陛下虽欲还阙,不可得矣,况欲治兵胜敌以归二圣哉?夫南阳光武之
所兴,有高山峻岭可以控扼,有宽城平野可以屯兵;西邻关、陕,可以召将士;
东达江、淮,可以运谷粟;南通荆湖、巴蜀,可以取财货;北距三都,可以遣救
援。暂议驻跸,乃还汴都,策无出于此者。今乘舟顺流而适东南,固甚安便,第
恐一失中原,则东南不能必其无事,虽欲退保一隅,不易得也。况尝降诏许留中
原,人心悦服,奈何诏墨未干,遽失大信于天下!”上乃许幸南阳,而黄潜善、
汪伯彦实阴上巡幸东南之议。客或有谓纲曰:“外论汹汹,咸谓东幸已决。”纲
曰:“国之存亡,于是焉分,吾当以去就争之。”初,纲每有所论谏,其言虽切
直,无不容纳,至是,所言常留中不报。已而迁纲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黄潜
善除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张所乞且置司北京,俟措置有绪,乃渡河。北京留守张
益谦,潜善党也,奏招抚司之扰,又言自置司河北,盗贼益炽。纲言:“所尚留
京师,益谦何以知其扰?河北民无所归,聚而为盗,岂由置司乃有盗贼乎?”
有旨令留守宗泽节制傅亮,即日渡河。亮言:“措置未就而渡河,恐误国事。”
纲言:“招抚、经制,臣所建明,而张所、傅亮,又臣所荐用。今潜善、伯彦沮
所及亮,所以沮臣。臣每览靖康大臣不和之失,事未尝不与潜善、伯彦议而后行,
而二人设心如此,愿陛下虚心观之。”既而诏罢经制司,召亮赴行在。纲言:
“圣意必欲罢亮,乞以御笔付潜善施行,臣得乞身归田。”纲退,而亮竟罢,乃
再疏求去。上曰:“卿所争细事,胡乃尔?”纲言:“方今人材以将帅为急,恐
非小事。臣昨议迁幸,与潜善、伯彦异,宜为所嫉。然臣东南人,岂不愿陛下东
下为安便哉?顾一去中原,后患有不可胜言者。愿陛下以宗社为心,以生灵为意,
以二圣未还为念,勿以臣去而改其议。臣虽去左右,不敢一日忘陛下。”泣辞而
退。或曰:“公决于进退,于义得矣,如谗者何?”纲曰:“吾知尽事君之道,
不可,则全进退之节,患祸非所恤也。
初,二帝北行,金人议立异姓。吏部尚书王时雍问于吴幵、莫俦,二人微言
敌意在张邦昌,时雍未以为然。适宋齐愈自敌所来,时雍又问之,齐愈取片纸书
“张邦昌”三字,时雍意乃决,遂以邦昌姓名入议状。至是,齐愈论纲三事之非,
不报。拟章将再上,其乡人嗛齐愈者,窃其草示纲。时方论僣逆附伪之罪,于
是逮齐愈,齐愈不承,狱吏曰:“王尚书辈所坐不轻,然但迁岭南,大谏第承,
终不过逾岭尔。”齐愈引伏,遂戮之东市。张浚为御史,劾纲以私意杀侍从,且
论其买马招军之罪。诏罢纲为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洞霄宫。尚书右丞许翰言纲忠
义,合之无以佐中兴。会上召见陈东,东言:“潜善、伯彦不可任,纲不可去。”
东坐诛。翰曰:“吾与东皆争李纲者,东戮都市,吾在庙堂,可乎?”遂求去。
后有旨,纲落职居鄂州。
自纲罢,张所以罪去,傅亮以母病辞归,招抚、经制二司皆废。车驾遂东幸,
两河郡县相继沦陷,凡纲所规画军民之政,一切废罢。金人攻京东、西,残毁关
辅,而中原盗贼蜂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