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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六 列传第三十四_金史_在线二十五史查询


卷九十六 列传第三十四

○黄久约 李晏 李仲略 李愈 王贲 许安仁 梁襄 路伯达
黄久约,字弥大,东平须城人也。曾祖孝绰有隐德,号“潜山先生”。父胜,
通判济州。母刘氏,尚书右丞长言之妹,一夕梦鼠衔明珠,寤而久约生,岁实在
子也。擢进士第,调郓城主簿,三迁曹州军事判官。有盗窃民财,诉者以为强,
郡守欲傅以重辟。久约阅实,囚得免死。累擢礼部员外郎,兼翰林修撰,升待制,
授磁州刺史。磁并山,素多盗,既获而款伏者,审录官或不时至,系者多以杖杀,
或死狱中。久约恻然曰:“民虽为盗,而不死于法可乎?”乃尽请谳之而后行。
久之,复入翰林为直学士,寻授左谏议大夫,兼礼部侍郎,为贺宋生日副使。
至临安,适馆伴使病,宋人议欲以副使代行使事,久约曰:“设副使亦病,又将
使都辖、掌仪辈行礼乎?”竟令国信使独前行,副使与馆伴副使联骑如故,乃终
礼而还。道经宿、泗,见贡新枇杷子者,州县调民夫递进,还奏罢之。
时以贫富不均,或欲令富民分贷贫者,下有司议,久约曰:“物之不齐,物
之情也。贫富不均,亦理之常。若从或者言,适足以敛怨,非损有余补不足之道。”
章宗时领右丞相,韪其议。寻上章请老,诏谕之曰:“卿忠直敢言,匡益甚多,
未可使去左右。”迁太常卿,仍兼谏职。
时郡县多阙官,久约言:“世岂乏材,阂于资格故也。明诏每责大臣以守格
法而滞人材,乞断自宸衷而力行之。”世宗曰:“此事宰相不属意,而使谏臣言
之欤?”即日授刺史者数人。久约又言,宜令亲王以下职官递相推举,世宗曰:
“荐举人材,惟宰相当为耳,他官品虽高,岂能皆有知人之监?方今县令最阙,
宜令刺史以上举可为县令者,朕将察其实能而用之。”又谓久约曰:“近日察举
好官,皆是诸科监临,全无进士,何也?岂荐举之法已有奸弊,不可久行乎?”
久约曰:“诸科中岂无廉能人,不因察举有终身不至县令者,此法未可废也。”
上曰:“尔举孙必福是乎?”久约曰:“臣顷任磁州时,必福为武安丞,臣见其
廉洁向公,无所顾避,所以保举。不谓必福既任警巡使,处决凝滞。”上曰:
“必福非独迟缓,亦全不解事,所以罪不及保官者,幸其无赃污耳。”久约无以
对。必福五经出身,盖诸科人,故上问及之。翌日侍朝,故事,宰相奏事则近臣
退避,久约欲趋出,世宗止之,自是谏臣不避,以为常。
章宗即位,久约以国富民贫、本轻末重、任人太杂、吏权太重、官盐价高、
坊场害民、与夫选左右、择守令八事为献,皆嘉纳之。再乞致仕,不许,授横海
军节度使以优佚之。明昌二年致仕,卒。久约隽朗敢言,性友弟,为文典赡,有
外祖之风云。
李晏,字致美,泽州高平人。性警敏,倜傥尚气。皇统六年,登经义进士第。
调岳阳丞。再转辽阳府推官,历中牟令。会海陵方营汴京,运木于河,晏领之。
晏以经三门之险,前后失败者众,乃驰白行台,以其木散投之水,使工取于下流,
人皆便之。丁内艰,服除,召补尚书省令史。辞去,为卫州防御判官。世宗素识
其才名,寻召为应奉翰林文字,特令诣阁谢,上顾谓左右曰:“李晏精神如旧。”
慰劳甚悉。时方议郊礼,命摄太常博士,俄而真授。为高丽读册官,五迁秘书少
监,兼尚书礼部郎中,除西京副留守。世宗谓侍臣曰:“翰林旧人少,新进士类
不学,至于诏赦册命之文鲜有能者,可选外任有文章士为之。”左右举晏,上曰:
“李晏朕所自识。”于是召为翰林直学士,兼太常少卿。以母老乞归养,授郑州
防御使,未赴,母卒。起复为翰林直学士。
世宗御后阁,召晏读新进士所对策,至“县令阙员取之何道”,上曰:“朕
夙夜思此,未知所出。”晏对曰:“臣伏念久矣,但无路不敢言。今幸待罪侍从,
得承大问,愿竭所知。”上曰:“然则何如?”对曰:“国朝设科取士,始分南
北两选,北选百人,南选百五十人,合二百五十人。词赋经义入仕之人既多,所
以县令未尝阙员。其后南北通选,止设词赋一科,每举限取六七十人。入仕之人
既少,县令阙员,盖由此也。”上以为然,诏后取人毋限以数。寻擢吏部侍郎,
兼前职,谕旨曰:“卿性果敢,有激扬之意,故以授卿,宜加审慎,毋涉荒唐。”
俄为中都路推排使,迁翰林侍讲学士,兼御史中丞。
会朝士以病谒告,世宗意其诈,谓晏曰:“卿素刚正,今某诈病,以宰相亲
故,畏而不纠欤?”晏跪对曰:“臣虽老,平生所恃者,诚与直尔。百官病告,
监察当视。臣为中丞,官吏奸私则当言之。病而在告,此小事臣容有不知,其畏
宰相何图焉。”既出,世宗目送之,曰:“晏年老,气犹未衰。”一日,御史台
奏请增监察员,上曰:“采察内外官吏,固系监察。然尔等有所闻知,亦当弹劾。
况纠正非违,台官职也,苟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顾谓晏曰:“豳王年少未
练,朕以台事委卿,当一一用意。”
初,锦州龙宫寺,辽主拨赐户民俾输税于寺,岁久皆以为奴,有欲诉者害之
岛中。晏乃具奏:“在律,僧不杀生,况人命乎!辽以良民为二税户,此不道之
甚也,今幸遇圣朝,乞尽释为良。”世宗纳其言,于是获免者六百余人。故同判
大睦亲府事谋衍家有民质券,积其息不能偿,因没为奴,屡诉有司不能直,至是,
投匦自言。事下御史台,晏检擿案状得其情,遂奏免之。寻为贺宋正旦国信副使。
及世宗不豫,命宿禁中,一时诏册,皆晏为之。
章宗立,晏画十事以上。一曰风俗奢慄,宜定制度。二曰禁游手。三曰宜
停铸钱。四曰免上户管库。五曰太平宜兴礼乐。六曰量轻租税。七曰减盐价。八
曰免监官陪纳亏欠。九曰有司尚苟且,乞申明经久远图。十曰禁网差密,宜尚宽
大。又奏“乞委待制党怀英、修撰张行简更直进读陈言文字,以广视听”。皆采
纳之。以年老乞致仕,改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承旨。越二年,复申前请,授沁
南军节度使,久之,致仕。上念其先朝旧人,复起为昭义军节度使。明昌六年,
归老,得疾,诏除其子左司员外郎仲略为泽州刺史,以便侍养。承安二年卒,年
七十五,谥曰文简。
仲略,字简之。聪敏力学,登大定十九年词赋进士第,调代州五台主簿。以
母忧去,服阕,转韩州军事判官,迁泽州晋城令,补尚书省令史。除翰林修撰,
兼太常博士。改授左司都事,为立夏国王读册官。还,权领左司。一日,奏事退,
上顾谓侍臣曰:“仲略精神明健,如俊鹘脱帽。”又曰:“李仲略健吏也。”未
几,转员外郎,以亲病求侍,特授泽州刺史以便禄养。先是,晏领沁南军节度使,
泽于怀为支郡,父子相继,乡人荣之。以父丧免,起为户部郎中。
时上命六品以上官,十日以次转对,乃进言曰:“凡救其末,不若正其本。
所谓本者厚风俗,去冗食,养财用而已。厚风俗在乎立制度,禁奢慄。去冗食
在乎宠力农,抑游堕。养财用在乎广储蓄,时敛散。商贾不通难得之货,工匠不
作无用之器,则下知重本。下知重本,则末息矣。”又条陈制度之宜,上嘉纳之。
俄授翰林直学士,兼前职,因命充经义读卷官。上问曰:“有司以谓经义不若词
赋,罢之何如?”仲略奏曰:“经乃圣人之书,明经所以适用,非词赋比。乞自
今以经义进士为考试官,庶得硕学之士。”上可其奏。改吏部郎中,迁侍郎,兼
翼王傅,俄兼宛王傅。
时知大兴府事纥石烈执中坐赃,上命仲略鞫之,罪当削解。权要竞言太重,
上颇然之,仲略奏曰:“教化之行,自近者始。京师,四方之则也。郡县守令无
虑数百,此而不惩,何以励后?况执中凶残很愎,慢上虐下,岂可宥之。”上曰:
“卿言是也。”未几,授山东东西路按察使。寻以病访医京师,泰和五年卒。上
闻之,叹曰:“此人于国家宣力多矣,何遽止是耶!”赠朝列大夫,谥曰襄献。
仲略性豪迈有父风,刚介特立,不阿权贵,临事明敏无留滞,故所任以干济
称云。
李愈,字景韩,绛之正平人。业儒术,中正隆五年词赋进士第,调河南渑池
主簿。察廉优等为平阳酒副使,迁冀氏令,累迁解州刺史。章宗即位,召授同知
中都路都转运使事,改同知济南府。明昌二年,授曹王傅,兼同知定武军节度使
事。王奉命宴赐北部,愈从行,还过京师,表言:“诸部所贡之马,止可委招讨
司受于界上,量给回赐,务省费以广边储。拟自临潢至西夏沿边创设重镇十数,
仍选猛安谋克勋臣子孙有材力者使居其职,田给于军者许募汉人佃种,不必远挽
牛头粟而兵自富强矣。”上览其奏,谓宰臣曰:“愈一书生耳,其用心之忠如是。”
以表下尚书省议。会愈迁同知西京留守,过阙复上言,以为“前表傥可采,乞断
自宸衷”,上纳用焉。自是,命五年一宴赐,人以为便。改棣州防御使。未几,
授大兴府治中,上谕之曰:“卿资历应得三品,以是员方阙而卿能干,故用之,
当知朕意。”北京提刑副使范楫、知归德府事邓俨各举愈以自代,由是擢河南路
提刑使。上言:“随路提刑司乞留官一员,余分部巡按。”又言:“本司见置许
州,乞移治南京为便。”并从之。宪台廉察,九路提刑司以愈为最。
五年,入见,尚书省以闻,上问宰执有何议论,平章政事守贞曰:“李愈言
河决事。”上曰:“愈向陈备御北边策。言甚荒唐。”守贞曰:“愈于见职甚干。”
上曰:“盖以其敢为耳。”又曰:“李愈论河决事,谓宜遣大臣视护以慰人心,
其言良是。”明年,改河平军节度使。承安二年,徙顺义军,奏陈屯田利害,上
遣使宣谕,仍降金牌俾领其事。四年,召为刑部尚书。先是,刑部尚书阙,上以
愈为可用,令议之。或言愈病,上曰:“愈比陈言,有退地千里而争言其功之语,
卿等定恶此人多言耶。”特召用之。旧制,陈言者漏所言事于人,并行科罪,仍
给告人赏。愈言:“此盖所以防闲小人也。比年以来诏求直言,及命朝臣转对,
又许外路官言事,此皆圣言乐闻忠谠之意,请除去旧条以广言路。”上嘉纳焉。
寻为贺宋正旦副使。
泰和二年春,上将幸长乐川,愈切谏曰:“方今戍卒贫弱,百姓骚然,三叉
尤近北陲,恒防外患。兼闻泰和宫在两山间,地形狭隘,雨潦遄集,固不若北宫
池台之胜,优游闲适也。”上不从,夏四月,愈复谏曰:“北部侵我旧疆千有余
里,不谋雪耻,复欲北幸,一旦有警,臣恐丞相襄、枢密副使阇母等不足恃也。
况皇嗣未立,群心无定,岂可远事逸游哉。”上异其言。未几,授河平军节度使,
改知河中府事,致仕。泰和六年卒,年七十二。谥曰清献。自著《狂愚集》二十
卷。
王贲,字文孺,其先自临潢移贯宛平。曾祖士方,正直敢言。辽道宗信枢密
使耶律乙辛之谗杀其太子,世无敢白其冤者,士方击义钟以诉,辽主感悟,卒诛
乙辛,厚赏士方,授承奉官。父中安,擢进士第,坐田珏党事废。世宗即位党禁
解,终沂州防御使。
贲性孝友,勤敏好学,第进士,由复州军事判官补尚书省令史,擢右三部检
法司正。待御史贾铉举贲安静有守,不尚奔竞,政府亦言其廉素,善论议。擢河
北东西、大名府路提刑判官,选授尚书省都事,以丧去。用荐者多,起复刑部员
外郎、侍御史,累迁南京路按察使,卒。贲敦厚尚义,笃于亲朋,不营产业,比
殁,家甚窭,上闻悯惜之,赠朝列大夫,仍厚恤共家。
弟质,字敬叔,登大定二十五年进士第,累官吏部主事,以才干举迁昭义军
节度副使。章宗问质临事若何,张万公对曰:“胜其兄贲。”章宗曰:“及其兄
亦可矣。”后以礼部尚书致仕,终。
许安仁,字子静,献州交河人。幼孤,能自刻苦读书,善属文。登大定七年
进士第,调河间县主簿。累迁太常博士,兼国史院编修官。章宗为皇太孙,安仁
以讲学被选东宫,转左补阙、应奉翰林文字。上即位,改国子监丞,兼补阙,徙
翰林修撰,同知制诰,兼职如故。侍御史贾铉以安仁守道端悫,荐于朝。同知济
南府事路伯达继上章称其立己纯正,宜加显任,超授礼部郎中,兼左补阙。适朝
议以流人实边,安仁言:“昔汉有募民实边之议,盖度地营邑,制为田宅,使至
者有所居,作者有所用,于是轻去故乡而易于迁徙。如使被刑之徒寒饿困苦,无
聊之心,靡所顾藉,与古之募民实塞不同,非所宜行。”上然之。明昌四年春,
上将幸景明宫,安仁与同列谏曰:“昔汉、唐虽有甘泉、九成避暑之行,然皆去
京师不远。非如金莲千里之外,邻沙漠,隔关岭,万一有警,何以应变,此不可
不虑也。”疏奏,遂罢幸。出为泽州刺史,作《无隐论》上之,凡十篇,曰本朝、
曰情欲、曰养心、曰田猎、曰公道、曰养源、曰冗官、曰育材、曰限田、曰理财。
在郡二年,徙同知河南府事,升汾阳军节度使,致仕。泰和五年卒,年七十七,
谥曰文简。安仁质实无华,澹然有古君子风,故为时人所称云。
梁襄,字公赞,绛州人。少孤,养于叔父宁。性颖悟,日记千余言。登大定
三年进士第,调耀州同官主簿。三迁邠州淳化令,有善政。察廉,升庆阳府推官,
召为薛王府掾。世宗将幸金莲川,有司具办,襄上疏极谏曰:
金莲川在重山之北,地积阴冷,五谷不殖,郡县难建,盖自古极边荒弃之壤
也。气候殊异,中夏降霜,一日之间,寒暑交至,特与上京、中都不同,尤非圣
躬将摄之所。凡奉养之具无不远劳飞挽,越山逾险,其费数倍。至于顿舍之处,
军骑阗塞,主客不分,马牛风逸以难收,臧获逋逃而莫得,夺攘蹂躏,未易禁止。
公卿百官卫士,富者车帐仅容,贫者穴居露处,舆台皂隶,不免困踣,饥不得食,
寒不得衣,一夫致疾,染及众人,夭伤无辜,何异刃杀。此特细故耳,更有大于
此者。
臣闻高城峻池,深居邃禁,帝王之藩篱也,壮士健马,坚甲利兵,帝王之爪
牙也。今行宫之所,非有高殿广宇城池之固,是废其藩篱也。持甲常坐之马,日
暴雨蚀,臣知其必羸瘠矣。御侮待用之军,穴居野处,冷啖寒眼,臣知其必疲瘵
矣。卫宫周庐才容数人,一旦霖潦积旬,衣甲弓刀沾湿柔脆,岂堪为用,是失其
爪牙也。秋杪将归,人已疲矣,马已弱矣,裹粮已空,褚衣已弊,犹且远幸松林,
以从畋猎,行于不测之地,往来之间,动逾旬月,转输移徙之劳,更倍于前矣。
以陛下神武善骑射,举世莫及,若夫衔橛之变,猛挚之虞,姑置勿论。设于
行猎之际,烈风暴至,麈埃涨天,宿雾四塞,跬步不辨,以致翠华有崤陵之避、
襄城之迷,百官狼狈于道途,卫士参错于队伍,当此宸衷宁无戒悔。夫神龙不可
以失所,人主不可以轻行,良谓此也。所次之宫,草略尤甚,殿宇周垣,唯用毡
布。押宿之官、上番之士,终日驱驰,加之饥渴,已不胜倦。更使彻曙巡警,露
坐不眠,精神有限,何以克堪。虽陛下悦以使人,劳而不怨,岂若不劳之为愈也。
故君人者不可恃人无异谋,要在处己于无忧患之域也。
燕都地处雄要,北倚山险,南压区夏,若坐堂隍,俯视庭宇,本地所生,人
马勇劲,亡辽虽小,止以得燕故能控制南北,坐致宋币。燕盖京都之选首也。况
今又有宫阙井邑之繁丽,仓府武库之充实,百官家属皆处其内,非同曩日之陪京
也。居庸、古北、松亭、榆林等关,东西千里,山峻相连,近在都畿,易于据守,
皇天本以限中外,开大金万世之基而设也。奈何无事之日,越居草莱,轻不赀之
圣躬,爱沙碛之微凉,忽祖宗之大业,此臣所惜也。又行幸所过,山径阻修,林
谷晻霭,上有县崖,下多深壑,垂堂之戒,不可不思。
臣闻汉、唐离宫,去长安才百许里,然武帝幸甘泉,遂中江充之奸,太宗居
九成,几致结社之变。太康畋于洛汭,后羿拒河而失邦;魏帝拜陵近郊,司马懿
窃权而篡国。隋炀、海陵,虽恶德贯盈,人谁敢议?止以离弃宫阙,远事巡征,
其祸遂速,皆可为殷鉴也。臣尝论之:安民济众,唐、虞犹难之。而今日之民,
赖陛下之英武,无兵革之忧,赖陛下之圣明,无官吏之虐,赖陛下之宽仁,无刑
罚之枉,赖陛下之节俭,无赋敛之繁,可谓能安济矣。而游畋纳凉之乐,出于富
贵之余,静而思动,非如衣食切身有不可去者,罢之至易耳。唐太宗将行关南,
畏魏征而停,汉文帝欲驰霸陵,袁盎谏而遽止。是陛下能行唐、虞之难行,而未
能罢中主之易罢,臣所未谕也。
且燕京之凉,非济南之比,陛下牧济南日,每遇炎蒸,不离府署,今九重之
内,台榭高明,宴安穆清,何暑得到。议者谓陛下北幸久矣,每岁随驾大小,前
歌后舞而归,今兹再出,宁有遽不可乎。臣愚以为患生于不戒者多矣,西汉崇用
外戚,而有王莽之祸,梁武好纳叛降,而有侯景之变。今者累岁北幸,狃于无虞,
往而不止,臣甚惧焉。夫事知其不可犹冒为之,则有后难必矣。
议者又谓往年辽国之君,春水秋山,冬夏捺钵,旧人犹喜谈之,以为真得快
乐之趣,陛下效之耳。臣愚以谓三代之政今有不可行者,况辽之过举哉。且本朝
与辽室异,辽之基业根本,在山北之临潢,臣知其所游,不过临潢之旁,亦无重
山之隔,冬犹处于燕京。契丹之人,以逐水草牧畜为业,穹庐为居,迁徙无常,
又壤地褊小,仪物殊简,辎重不多,然隔三五岁方能一行,非岁岁皆如此也。我
本朝皇业,根本在山南之燕,岂可舍燕而之山北乎?上京之人,栋宇是居,不便
迁徙。方今幅员万里,惟奉一君,承平日久,制度殊异,文物增广,辎重浩穰,
随驾生聚,殆逾于百万。如何岁岁而行,以一身之乐,岁使百万之人困于役、伤
于财、不得其所,陛下其忍之欤?臣又闻,陛下于合围之际,麋鹿充牣围中,
大而壮者,才取数十以奉宗庙,余皆纵之,不欲多杀。是陛下恩及于禽兽,而未
及于随驾众多之臣庶也。
议者谓,前世守文之主,生长深宫。畏见风日,弯弧上马,皆所不能,志气
销懦,筋力拘柔,临难战惧,束手就亡。陛下监其如此,不惮勤身,远幸金莲,
至于松漠,名为坐夏打围,实欲服劳讲武。臣愚以为战不可忘,畋猎不可废,宴
安鸩毒亦不可怀,然事贵适中,不可过当。今过防骄惰之患,先蹈万有一危之途,
何异无病而服药也。况欲习武不必度关,涿、易、雄、保、顺、蓟之境地广又平,
且在邦域之中,猎田以时,谁曰不可?伏乞陛下发如纶之旨,回北辕之车,塞鸡
鸣之路,安处中都,不复北幸,则宗社无疆之休,天下莫大之愿也。
方今海内安治,朝廷尊严,圣人作事,固臣下将顺之时,而臣以蝼蚁之命,
进危切之言,仰犯雷霆之威,陷于吏议,小则名位削除,大则身首分磔,其为身
计,岂不愚谬。惟陛下深思博虑,不以人废言,以宗庙天下为心,俯垂听纳,则
小臣素愿遂获,虽死犹生,他非所觊望也。
世宗纳之,遂为罢行,仍谕辅臣曰:“梁襄谏朕毋幸金莲川,朕以其言可取,
故罢其行。然襄至谓隋炀帝以巡游败国,不亦过乎。如炀帝者盖由失道虐民,自
取灭亡。民心既叛,虽不巡幸,国将安保?为人上者,但能尽君道,则虽时或巡
幸,庸何伤乎?治乱无常,顾所行何如耳。岂必深处九重便谓无虞,巡游以时即
兆祸乱者哉!”
襄由是以直声闻。擢礼部主事、太子司经。选为监察御史,坐失察宗室弈事,
罚俸一月。世宗责之曰:“监察,人君耳目,风声弹事可也。至朕亲发其事,何
以监察为?”转中都路都转运户籍判官,未几,迁通远军节度副使,以丧去。服
阕,授安国军节度副使,同知定武军节度事,避父讳改震武军。太常卿张暐、曹
州刺史段铎荐襄学问该博,练习典故,可任礼官。转同知顺义军节度使事、东胜
州刺史。坐簸扬俸粟责仓典使偿,为按察司所劾,以赎论。历隩州刺史,累迁
保大军节度使,卒。
襄长于《春秋左氏传》,至于地理、氏族,无不该贯。自蚤达至晚贵,膳服
常淡薄,然议者讥其太俭云。
赞曰:金起东海,始立国即设科取士,盖亦知有文治也。渐摩培养,至大定
间人材辈出,文义蔚然。加以世宗之听纳,人各尽其所能,论议书疏有可传者。
惜史无全文,仅存梁襄《谏北幸》一书,辞虽过繁而意亦切至,故备载之,以见
当时君明臣直,不以言为忌。金之致治于斯为盛,呜呼休哉。
路伯达,字仲显,冀州人也。性沉厚,有远识,博学能诗,登正隆五年进士
第,调诸城主簿。由泗州榷场使补尚书省掾,除兴平军节度副使,入为大理司直。
大定二十四年,世宗将幸上京,伯达上书谏曰:“人君以四海为家,岂独旧邦是
思,空京师而事远巡,非重慎之道也。”书奏,不报。阅岁,改秘书郎,兼太子
司经。时章宗初向学,伯达以文行知名,选为侍读,居无何以忧去。会安武军节
度使王克温举伯达行义,起为同知西京路转运使事,召为尚书礼部员外郎,兼翰
林修撰,敕与张行简进读陈言文字。
先是,右丞相襄奏移贺天寿节于九月一日,伯达论列以其非时,平章政事张
汝霖、右丞刘玮及台谏亦皆言其不可,下尚书省议,伯达曰:“上始即政,当行
正、信之道,今易生辰非正,以绐四方非信。且贺非其时,是轻礼重物也。”因
陈正名从谏之道。升尚书刑部郎中。上问群臣曰:“方今何道使民务本业、广储
蓄?”伯达对曰:“布德流化,必自近始。请罢畿内采猎之禁,广农郊以示敦本,
轻币重谷,去奢长俭,遵月令开籍田以率先天下,如是而农不劝、粟不广者未之
有也。”是时,采捕禁严,自京畿至真定、沧、冀,北及飞狐,数百里内皆为禁
地,民有盗杀狐兔者有罪,故伯达及之。累迁刑部侍郎、太常卿,拜安国军节度
使,未几,改镇安武。
尝使宋回,献所得金二百五十两、银一千两以助边,表乞致仕,未及上而卒。
其妻傅氏言之,上嘉其诚,赠太中大夫,仍以金银还之,傅泣请,弗许。傅以伯
达尝修冀州学,乃市信都、枣强田以赡学,有司具以闻,上贤之,赐号成德夫人。
子铎、钧。钧字和叔,登大定二十五年进士第,终莱州观察判官。铎最知名,
别有传。
赞曰:金诎宋称臣称侄,受其岁币,礼也。使聘于其国,燕享礼也,纳其重
赂其可乎哉?时人贪利忘礼,习以为常,莫有知其为非者。故去则云酬劳效,还
则户增物力,上下交征,惟利是事,此何谊耶?伯达独能明其非礼,回献所馈,
赍志未毕,傅氏又能成之,及归所献,竟以买田赡学。妇人秉心之烈、制事之宜,
乃能如是,士大夫溺于世俗之见者宁不愧哉。赐号成德,不亦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