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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百二十九 列传第一百十七_明史_在线二十五史查询


卷二百二十九 列传第一百十七

○刘台(冯景隆 孙继先) 傅应祯 王用汲 吴中行(子亮 元 从子宗
达) 赵用贤(孙士春) 艾穆(乔璧星 叶春及) 沈思孝(丁此吕)
刘台,字子畏,安福人。隆庆五年进士。授刑部主事。万历初,改御史。巡
按辽东,坐误奏捷,奉旨谯责。四年正月,台上疏劾辅臣张居正,曰:
臣闻进言者皆望陛下以尧、舜,而不闻责辅臣以皋、夔。何者?陛下有纳谏
之明,而辅臣无容言之量也。高皇帝鉴前代之失,不设丞相,事归部院,势不相
摄,而职易称。文皇帝始置内阁,参预机务。其时官阶未峻,无专肆之萌。二百
年来,即有擅作威福者,尚惴惴然避宰相之名而不敢居,以祖宗之法在也。乃大
学士张居正偃然以相自处,自高拱被逐,擅威福者三四年矣。谏官因事论及,必
曰:“吾守祖宗法。”臣请即以祖宗法正之。
祖宗进退大臣以礼。先帝临崩,居正托疾以逐拱,既又文致之王大臣狱。及
正论籍籍,则抵拱书,令勿惊死。既迫逐以示威,又遗书以市德,徒使朝廷无礼
于旧臣。祖宗之法若是乎?
祖宗朝,非开国元勋,生不公,死不王。成国公朱希忠,生非有奇功也,居
正违祖训,赠以王爵。给事中陈吾德一言而外迁,郎中陈有年一争而斥去。臣恐
公侯之家,布贿厚施,缘例陈乞,将无底极。祖宗之法若是乎?
祖宗朝,用内阁冢宰,必由廷推。今居正私荐用张四维、张瀚。四维在翰林,
被论者数矣。其始去也,不任教习庶吉士也。四维之为人也,居正知之熟矣。知
之而顾用之,夫亦以四维善机权,多凭藉,自念亲老,旦暮不测,二三年间谋起
复,任四维,其身后托乎?瀚生平无善状。巡抚陕西,赃秽狼籍。及骤躇铨衡,
唯诺若簿吏,官缺必请命居正。所指授者,非楚人亲戚知识,则亲戚所援引也;
非宦楚受恩私故,则恩故之党助也。瀚惟日取四方小吏,权其贿赂,而其他则徒
拥虚名。闻居正贻南京都御史赵锦书,台谏毋议及冢宰,则居正之胁制在朝言官,
又可知矣。祖宗之法如是乎?
祖宗朝,诏令不便,部臣犹訾阁拟之不审。今得一严旨,居正辄曰“我力调
剂故止是”;得一温旨,居正又曰“我力请而后得之”。由是畏居正者甚于畏陛
下,感居正者甚于感陛下。威福自己,目无朝廷。祖宗之法若是乎?
祖宗朝,一切政事,台省奏陈,部院题覆,抚按奉行,未闻阁臣有举劾也。
居正定令,抚按考成章奏,每具二册,一送内阁,一送六科。抚按延迟,则部臣
纠之。六部隐蔽,则科臣纠之。六科隐蔽,则内阁纠之。夫部院分理国事,科臣
封驳奏章,举劾,其职也。阁臣衔列翰林,止备顾问,从容论思而已。居正创为
是说,欲胁制科臣,拱手听令。祖宗之法若是乎?
至于按臣回道考察,苟非有大败类者,常不举行,盖不欲重挫抑之。近日御
史俞一贯以不听指授,调之南京。由是巡方短气,莫敢展布,所惮独科臣耳。居
正于科臣既啖之以迁转之速,又恐之以考成之迟,谁肯舍其便利,甘彼齮龁,而
尽死言事哉?往年赵参鲁以谏迁,犹曰外任也;余懋学以谏罢,犹曰禁锢也;今
傅应祯则谪戍矣,又以应祯故,而及徐贞明、乔岩、李祯矣。摧折言官,仇视正
士。祖宗之法如是乎?
至若为固宠计,则献白莲白燕,致诏旨责让,传笑四方矣。规利田宅,则诬
辽王以重罪,而夺其府地,今武冈王又得罪矣。为子弟谋举乡试,则许御史舒鳌
以京堂,布政施尧臣以巡抚矣。起大第于江陵,费至十万,制拟宫禁,遣锦衣官
校监治,乡郡之脂膏尽矣。恶黄州生儒议其子弟幸售,则假县令他事穷治无遗矣。
编修李维桢偶谈及其豪富,不旋踵即外斥矣。盖居正之贪,不在文吏而在武臣,
不在内地而在边鄙。不然,辅政未几,即富甲全楚,何由致之?宫室舆马姬妾,
奉御同于王者,又何由致之?
在朝臣工,莫不愤叹,而无敢为陛下明言者,积威之劫也。臣举进士,居正
为总裁。臣任部曹,居正荐改御史。臣受居正恩亦厚矣,而今敢讼言攻之者,君
臣谊重,则私恩有不得而顾也。愿陛下察臣愚悃,抑损相权,毋俾偾事误国,臣
死且不朽。
疏上,居正怒甚,廷辩之,曰:“在令,巡按不得报军功。去年辽东大捷,
台违制妄奏,法应降谪。臣第请旨戒谕,而台已不胜愤。后傅应祯下狱,究诘党
与。初不知台与应祯同邑厚善,实有所主。乃妄自惊疑,遂不复顾藉,发愤于臣。
且台为臣所取士,二百年来无门生劾师长者,计惟一去谢之。”因辞政,伏地泣
不肯起。帝为降御座手掖之,慰留再三。居正强诺,犹不出视事,帝遣司礼太监
孙隆赍手敕宣谕,乃起。遂捕台至京师,下诏狱,命廷杖百,远戍。居正阳具疏
救,乃除名为民,而居正恨不已。台按辽东时,与巡抚张学颜不相得。至是学颜
为户部,诬台私赎鍰,居正属御史于应昌巡按辽东覆之,而令王宗载巡抚江西,
廉台里中事。应昌、宗载等希居正意,实其事以闻,遂戍台广西。台父震龙、弟
国,俱坐罪。台至浔州未几,饮于戍主所,归而暴卒。是日居正亦卒。
明年,御史江东之讼台冤,劾宗载、应昌。诏复台官,罢宗载、应昌,下所
司廉问。南京给事中冯景隆因言辽东巡抚周咏与应昌共陷台,应昌已罢,咏尚为
蓟辽总督,亦宜罢。南京御史孙继先亦发学颜陷台罪。帝方向学颜。以景隆疏中
并劾李成梁,学颜为成梁讼。继先又并劾学颜、成梁。乃谪景隆蓟州判官,继先
临清州判官,置学颜不问。已而江西巡抚曹大埜、辽东巡抚李松,勘报宗载、应
昌等朋比倾陷皆有状。刑部以故入论,奏宗载等遣戍、除名、降黜有差。赠台光
禄少卿,荫一子。天启初,追谥毅思。
冯景隆,浙江山阴人。万历五年进士。尝讼赵世卿冤,且请召张位、习孔教,
申救御史魏允贞,至是谪官。后量移南阳推官。
孙继先,字胤甫,盂人。隆庆五年进士。居正既败,继先请召吴中行、赵用
贤、艾穆、沈思孝、邹元标并及余懋学、赵应元、傅应祯、朱鸿谟、孟一脉、王
用汲。又荐魏学曾、宋纟熏、张岳、毛纲、胡执礼、王锡爵、贾三近、温纯、曹
科、陈有年、朱光宇、赵参鲁等诸人。既坐谪,终南京吏部主事。
傅应祯,字公善,安福人。隆庆五年进士。除零陵知县。歼洞庭剧寇,论杀
祁阳巨猾,民赖以安。调知溧水。万历三年,征授御史。张居正当国,应祯其门
生也,有所感愤,疏陈重君德、苏民困、开言路三事,言:
迩者雷震端门兽吻,京师及四方地震叠告,曾未闻发诏修省,岂真以天变不
足畏耶?真定抽分中使,本非旧典,正统间尝暂行之,先帝纳李芳言,已诏罢遣,
而陛下顾欲踵行失德之事,岂真以祖宗不足法耶?给事中朱东光奏陈保治,初非
折槛解衣者比,乃竟留中不报,岂真以人言不足恤耶?此三不足者,王安石以之
误宋,不可不深戒也。
陛下登极初,自隆庆改元以前逋租,悉赐蠲除,四年以前免三征七,恩至渥
也。乃上轸恤已至,而下延玩自如,曾未有担负相属者,何哉?小民一岁之入,
仅足给一岁,无遗力以偿负也。近乃定输不及额者,按抚听纠,郡县听调。诸臣
畏谴,督趣倍严。致流离接踵,怨咨愁叹,上彻于天。是岂太平之象,陛下所乐
闻者哉?请下明诏,自非官吏干没,并旷然除之。民困既苏,则灾沴自弭。
陛下登极初,召用直臣石星、李已,臣工无不庆幸。近则赵参鲁纠中涓而谪
为典史,余懋学陈时政而锢之终身,他如胡执礼、裴应章、侯于赵、赵焕等封事
累上,一切置之,如初政何?臣请擢参鲁京职,还懋学故官,为人臣进言者劝。
疏奏,居正以疏中王安石语侵己,大怒,调旨切责;以其词及懋学,执下诏
狱,穷治党与。应祯濒死无所承,乃谪戍定海。给事中严用和、御史刘天衢等疏
救,不听。方应祯下狱,给事中徐贞明偕御史李祯、乔岩入视之。锦衣帅余荫以
闻,三人亦坐谪。
十一年,用御史孙继先言,召复官。帝将幸昌平阅寿宫,而蓟镇告警,应祯
止帝勿行,且陈边备甚悉。优诏答之。俄擢南京大理寺丞。将行,奏荐海内知名
士三十七人。寻移疾归,三年而卒。赠本寺右少卿。应祯与同邑刘台同举进士,
为御史,同忤居正得祸,乡人并祠祀之。
王用汲,字明受,晋江人。为诸生时,郡被倭,客兵横市中。会御史按部至,
用汲言状。知府曰:“此何与诸生事?”用汲曰:“范希文秀才时,以天下为己
任,矧乡井之祸乃不关诸生耶?”举隆庆二年进士,授淮安推官。稍迁常德同知,
入为户部员外郎。
万历六年,首辅张居正归葬其亲,湖广诸司毕会。巡按御史赵应元独不往,
居正嗛之。及应元事竣得代,即以病请。佥都御史王篆者,居正客也,素憾应
元,且迎合居正意,属都御史陈炌劾应元规避,遂除名。用汲不胜愤,乃上言:
御史应元以不会葬得罪辅臣,遂为都御史炌所论,坐托疾欺罔削籍,臣窃
恨之。夫疾病人所时有,今在廷大小诸臣,曾以病请者何限。御史陆万钟、刘光
国、陈用宾皆以巡方事讫引疾,与应元不异也,炌何不并劾之?即炌当世宗
朝,亦养病十余年。后夤缘攀附,骤列要津。以退为进,宜莫如炌。己则行之,
而反以责人,何以服天下?陛下但见炌论劾应元,以为恣情趋避,罪当罢斥。
至其意所从来,陛下何由知之。如昨岁星变考察,将以弭灾也,而所挫抑者,半
不附宰臣之人。如翰林习孔教,则以邹元标之故;礼部张程,则以刘台之故;刑
部浮躁独多于他部,则以艾穆、沈思孝而推戈;考后劣转赵志皋,又以吴中行、
赵用贤而迁怒。盖能得辅臣之心,则虽屡经论列之潘晟,且得以不次蒙恩;苟失
辅臣之心,则虽素负才名之张岳,难免以不及论调。臣不意陛下省灾塞咎之举,
仅为宰臣酬恩报怨之私。且凡附宰臣者,亦各藉以酬其私,可不为太息矣哉!
孟子曰:“逢君之恶其罪大。”臣则谓逢相之恶其罪更大也。陛下天纵圣明,
从谏勿咈。诸臣熟知其然,争欲碎首批鳞以自见。陛下欲织锦绮,则抚臣、按
臣言之;欲采珍异,则部臣、科臣言之;欲取太仓光禄,则台臣、科臣又言之。
陛下悉见嘉纳,或遂停止,或不为例。至若辅臣意之所向,不论是否,无敢一言
以正其非,且有先意结其欢,望风张其焰者,是臣所谓逢也。今大臣未有不逢相
之恶者,炌特其较著者尔。
以臣观之,天下无事不私,无人不私,独陛下一人公耳。陛下又不躬自听断,
而委政于众所阿奉之大臣。大臣益得成其私而无所顾忌,小臣益苦行私而无所诉
告,是驱天下而使之奔走乎私门矣。陛下何不日取庶政而勤习之,内外章奏躬自
省览,先以意可否焉,然后宣付辅臣,俾之商榷。阅习既久,智虑益弘,几微隐
伏之间,自无逃于天鉴。夫威福者,陛下所当自出;乾纲者,陛下所当独揽。寄
之于人,不谓之旁落,则谓之倒持。政柄一移,积重难返,此又臣所日夜深虑,
不独为应元一事已也。
疏入,居正大怒,欲下狱廷杖。会次辅吕调阳在告,张四维拟削用汲籍,帝
从之。居正以罪轻,移怒四维,厉色待之者累日。用汲归,屏居郭外,布衣讲授,
足不贱城市。居正死,起补刑部。未上,擢广东佥事。寻召为尚宝卿,进大理少
卿。会法司议胡槚、龙宗武杀吴仕期狱,傅以谪戍。用汲驳奏曰:“按律,刑
部及大小官吏,不依法律、听从上司主使、出入人罪者,罪如之。盖谓如上文,
罪斩、妻子为奴、财产入官之律也。仕期之死,槚非主使者乎?宗武非听上司
主使者乎?今仅谪戍,不知所遵何律也。”上欲用用汲言,阁臣申时行等谓仕期
自毙,宜减等,狱遂定。寻迁顺天府尹。历南京刑部尚书,致仕。
用汲为人刚正,遇事敢为。自尹京后,累迁皆在南,以强直故也。卒,赠太
子太保,谥恭质。
吴中行,字子道,武进人。父性,兄可行,皆进士。性,尚宝丞。可行,检
讨。中行甫冠,举乡试,性诫无躁进,遂不赴会试。隆庆五年成进士,选庶吉士,
授编修。大学士张居正,中行座主也。万历五年,居正遭父丧,夺情视事。御史
曾士楚、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倡疏奏留,举朝和之,中行独愤。适彗出西南,长
竟天,诏百官修省,中行乃首上疏曰:“居正父子异地分暌,音容不接者十有九
年。一旦长弃数千里外,陛下不使匍匐星奔,凭棺一恸,必欲其违心抑情,衔哀
茹痛于庙堂之上,而责以訏谟远猷,调元熙载,岂情也哉!居正每自言谨守圣贤
义理,祖宗法度。宰我欲短丧,子曰:‘予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王子请数
月之丧,孟子曰:‘虽加一日愈于已。’圣贤之训何如也?在律,虽编氓小吏,
匿丧有禁;惟武人得墨衰从事,非所以处辅弼也。即云起复有故事,亦未有一日
不出国门,而遽起视事者。祖宗之制何如也?事系万古纲常,四方视听,惟今日
无过举,然后后世无遗议。销变之道,无逾此者。”
疏既上,以副封白居正。居正愕然曰:“疏进耶?”中行曰:“未进不敢白
也。”明日,赵用贤疏入。又明日,艾穆、沈思孝疏入。居正怒,谋于冯保,欲
廷杖之。翰林院侍讲赵志皋、张位、于慎行、张一桂、田一俊、李长春,修撰习
孔教、沈懋学俱具疏救,格不入。学士王锡爵乃会词臣数十人,求解于居正,弗
纳。遂杖中行等四人。明日,进士邹元标疏争,亦廷杖,五人者,直声震天下。
中行、用贤并称吴、赵。南京御史朱鸿谟疏救五人,亦被斥。中行等受杖毕,校
尉以布曳出长安门,舁以板扉,即日驱出都城。中行气息已绝,中书舍人秦柱挟
医至,投药一匕,乃苏。舆疾南归,刲去腐肉数十脔,大者盈掌,深至寸,一肢
遂空。
九年,大计京官,列五人察籍,锢不复叙。居正死,士楚当按苏、松,怃然
曰:“吾何面目见吴、赵二公!”遂引疾去。三谟已擢太常少卿,寻与士楚俱被
劾削籍。廷臣交荐中行,召复故官,进右中允,直经筵。大学士许国攻李植、江
东之,诋中行、用贤为其党。中行奏辨,因乞罢,不许。再迁右谕德。御史蔡系
周劾植,复侵中行,中行求去,章四上。诏赐白金、文绮,驰传归。言者屡荐,
执政抑不召。久之,起侍讲学士,掌南京翰林院。同里佥事徐常吉尝讼中行,事
已解,给事中王嘉谟复摭旧事劾之,命家居俟召。寻卒。后赠礼部右侍郎。
子亮、元,从子宗达。亮官御史,坐累贬官,终大理少御。元,江西布政使。
宗达,少傅、建极殿大学士。亮尚志节,与顾宪成诸人善。而元深疾东林,所辑
《吾徵录》,诋毁不遗力。兄弟异趣如此。
赵用贤,字汝师,常熟人。父承谦,广东参议。用贤举隆庆五年进士,选庶
吉士。万历初,授检讨。张居正父丧夺情,用贤抗疏曰:“臣窃怪居正能以君臣
之义效忠于数年,不能以父子之情少尽于一日。臣又窃怪居正之勋望积以数年,
而陛下忽败之一旦。莫若如先朝杨溥、李贤故事,听其暂还守制,刻期赴阙,庶
父子音容乖暌阻绝于十有九年者,得区区稍伸其痛于临穴凭棺之一恸也。国家设
台谏以司法纪、任纠绳,乃今哓哓为辅臣请留,背公议而徇私情,蔑至性而创异
论。臣愚窃惧士气之日靡,国是之日淆也。”疏入,与中行同杖除名。用贤体素
肥,肉溃落如掌,其妻腊而藏之。用贤有女许御史吴之彦子镇。之彦惧及,深结
居正,得巡抚福建。过里门,不为用贤礼,且坐镇于其弟下,曰:“婢子也”,
以激用贤。用贤怒,已察知其受居正党王篆指,遂反币告绝。之彦大喜。
居正死之明年,用贤复故官,进右赞善。江东之、李植辈争向之,物望皆属
焉。而用贤性刚,负气傲物,数訾议大臣得失,申时行、许国等忌之。会植、东
之攻时行,国遂力诋植、东之,而阴斥用贤、中行,谓:“昔之专恣在权贵,今
乃在下僚;昔颠倒是非在小人,今乃在君子。意气感激,偶成一二事,遂自负不
世之节,号召浮薄喜事之人,党同伐异,罔上行私,其风不可长。”于是用贤抗
辨求去,极言朋党之说,小人以之去君子、空人国,词甚激愤。帝不听其去。党
论之兴,遂自此始。
寻充经筵讲官。再迁右庶子,改南京祭酒。荐举人王之士、邓元锡、刘元卿,
清修积学。又请建储,宥言官李沂罪。居三年,擢南京礼部右侍郎。以吏部郎中
赵南星荐,改北部。寻以本官兼教习庶吉士。
二十一年,王锡爵复入内阁。初,用贤徙南,中行、思孝、植、东之已前贬,
或罢去,故执政安之。及是,用贤复以争三王并封语侵锡爵,为所衔。会改吏部
左侍郎,与文选郎顾宪成辨论人才,群情益附,锡爵不便也。用贤故所绝婚吴之
彦者,锡爵里人,时以佥事论罢,使其子镇讦用贤论财逐婿,蔑法弃伦。用贤疏
辨,乞休。诏礼官平议。尚书罗万化以之彦其门生,引嫌力辞。锡爵乃上议曰:
“用贤轻绝,之彦缓发,均失也。今赵女已嫁,难问初盟;吴男未婚,无容反坐。
欲折其衷,宜听用贤引疾,而曲贷之彦。”诏从之。用贤遂免归。户部郎中杨应
宿、郑材复力诋用贤,请据律行法。都御史李世达、侍郎李祯疏直用贤,斥两人
谗谄,遂为所攻。高攀龙、吴弘济、谭一召、孙继有、安希范辈皆坐论救褫职。
自是朋党论益炽。中行、用贤、植、东之创于前,元标、南星、宪成、攀龙继之。
言事者益裁量执政,执政日与枝拄,水火薄射,讫于明亡云。
用贤长身耸肩,议论风发,有经济大略。苏、松、嘉、湖诸府,财赋敌天下
半,民生坐困。用贤官庶子时,与进士袁黄商榷数十昼夜,条十四事上之。时行、
锡爵以为吴人不当言吴事,调旨切责,寝不行。家居四年卒。天启初,赠太子少
保、礼部尚书,谥文毅。
孙士春、士锦,崇祯十年同举进士。士春,字景之。第三人及第,授编修。
明年,兵部尚书杨嗣昌夺情视事,未几入阁。少詹事黄道周劾之,下狱。士春上
疏曰:“嗣昌墨衰视事,既已罔效,陛下简入纶扉,自应力辞新命。乃阅其奏牍,
徒计岁月久近间,绝无哀痛恻怛之念,何奸悖一至此也!陛下破格夺情,曰人才
不足故耳。不知人才所以不振,正由爱功名、薄忠孝致之。且无事不讲储材,有
事轻言破格,非用人无弊之道也。臣祖用贤,首论故相夺情,几毙杖下,腊败肉
示子孙。臣敢背家学,负明主,坐视纲常扫地哉?”帝怒,谪广东布政司照磨。
祖孙并以攻执政夺情斥,士论重之。后复故官,终左中允。
艾穆,字和父,平江人。以乡举署阜城教谕,邻郡诸生赵南星、乔璧星皆就
学焉。入为国子助教。张居正知穆名,欲用为诰敕房中书舍人,不应。万历初,
擢刑部主事。进员外郎,录囚陕西。时居正法严,决囚不如额者罪。穆与御史议,
止决二人。御史惧不称,穆曰:“我终不以人命博官也。”还朝,居正盛气谯让。
穆曰:“主上冲年,小臣体好生德,佐公平允之治,有罪甘之。”揖而退。
及居正遭丧夺情,穆私居叹息,遂与主事沈思孝抗疏谏曰:“自居正夺情,
妖星突见,光逼中天。言官曾士楚、陈三谟甘犯清议,率先请留,人心顿死,举
国如狂。今星变未销,火灾继起。臣敢自爱其死,不洒血一为陛下言之!陛下之
留居正也,动曰为社稷故。夫社稷所重,莫如纲常。而元辅大臣者,纲常之表也。
纲常不顾,何社稷之能安?且事偶一为之者,例也;而万世不易者,先王之制也。
今弃先王之制,而从近代之例,如之何其可也。居正今以例留,腆颜就列矣。异
时国家有大庆贺、大祭祀,为元辅者,欲避则害君臣之义,欲出则伤父子之情。
臣不知陛下何以处居正,居正又何以自处也!徐庶以母故辞于昭烈曰:‘臣方寸
乱矣。’居正独非人子而方寸不乱耶?位极人臣,反不修匹夫常节,何以对天下
后世!臣闻古圣帝明王劝人以孝矣,未闻从而夺之也。为人臣者,移孝以事君矣,
未闻为所夺也。以礼义廉耻风天下犹恐不足,顾乃夺之,使天下为人子者,皆忘
三年之爱于其父,常纪坠矣。异时即欲以法度整齐之,何可得耶!陛下诚眷居正,
当爱之以德,使奔丧终制,以全大节;则纲常植而朝廷正,朝廷正而百官万民莫
不一于正,灾变无不可弭矣。”
时吴中行、赵用贤请令居正奔丧,葬毕还朝,而穆、思孝直请令终制,故居
正尤怒。中行、用贤杖六十,穆、思孝皆八十加梏堣,置之诏狱。越三日,以
门扉舁出城,穆遣戍凉州。创重不省人事,既而复苏,遂诣戍所。穆,居正乡人
也。居正语人曰:“昔严分宜时未有同乡攻击者,我不得比分宜矣。”九年,大
计,复置穆、思孝察籍。
及居正死,言官交荐,起户部员外郎。迁西川佥事,屡迁太仆少卿。十九年
秋,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四川。故崇阳知县周应中、宾州知州叶春及行义过人,
穆举以自代,不报。既之官,有告播州宣慰使杨应龙叛者,贵州巡抚叶梦熊请征
之。蜀人多言应龙强,未易轻举,穆亦不欲加兵,与梦熊异。朝命两抚臣会勘,
应龙不愿赴贵州,乃逮至重庆,对簿论斩,输赎,放之还。穆病归,未几卒。后
应龙复叛,议者追咎穆,夺其职。
乔璧星,临城人。官右佥都御史,亦巡抚四川。
叶春及,归善人。由乡举授福清教谕。上书陈时政,纚纚三万言。终户
部郎中。
沈思孝,字纯父,嘉兴人。举隆庆二年进士。又三年,谒选。高拱署吏部,
欲留为属曹,思孝辞焉,乃授番禺知县。殷正茂总制两广,欲听民与番人互市,
且开海口诸山征其税,思孝持不可。
万历初,举卓异,又为刑部主事。张居正父丧夺情,与艾穆合疏谏。廷杖,
戍神电卫。居正死,召复官,进光禄少卿。政府恶李植、江东之及思孝辈。思孝
迁太常少卿,御史龚仲庆希指诋之,思孝遂求去,不许。寻迁顺天府尹,坐宽纵
冒籍举人,贬三秩视事。思孝御三品服自若,被劾,调南京太仆卿,仍贬三秩。
未几,谢病归。
吏部尚书陆光祖起为南京光禄卿。寻进右佥都御史,巡抚挟西。宁夏哱拜
叛,诏思孝移驻下马关,为总督魏学曾声援。思孝以兵少,请募浙江及宣、大骑
卒各五千,发内帑供军,并乞宥故都御史李材罪,令立功。诏思孝近地召募,而
罢材勿遣。思孝与学曾议军事不合,给事中侯庆远劾思孝舍门户而守堂奥,设逻
卒以卫妻孥,不任封疆事。改抚河南,辞不赴。
顷之,召为大理卿。中官郝金诈传懿旨下狱,刑部薄其罪,思孝驳诛之。帝
悦,进工部左侍郎。陕西织羊绒为民患,以思孝奏,减十之四。进右都御史,协
理戎政。初,廷推李祯为首,思孝次之,帝特用思孝。或疑有奥援,给事中杨东
明、邹廷彦相继疏劾。帝以廷彦受东明指,谪东明,夺廷彦俸。
二十三年,吏部尚书孙丕扬掌外察,黜参政丁此吕。思孝与东之素善此吕。
会御史赵文炳劾文选郎蒋时馨受贿,时馨疑思孝嗾之,遂讦思孝先庇此吕,后求
吏部不得,以此二事憾已,遂结江东之、刘应秋等,令李三才属文炳。帝恶时馨,
罢其官。思孝等疏辨,且求去。丕扬言时馨无罪,此吕受赃有状,思孝不当庇。
因上此吕访单,乞归。访单者,吏部当察时,咨公论以定贤否,廷臣因得书所闻
以投掌察者。事率核实,然间有因以中所恶者。帝降诏慰留丕扬,逮此吕,诘让
思孝。御史俞价、强思、冯从吾,给事中黄运泰、祝世禄,皆为时馨讼冤,语侵
思孝、东之。给事中杨天民、马经纶、马文卿又各疏劾思孝,大抵言文炳之疏由
思孝,藉以摇丕扬也。思孝屡乞罢,因诋丕扬负国。员外郎岳元声言大臣相攻,
宜两罢,似并论丕扬、思孝,而其指特攻时馨以及丕扬。疏方上,文炳忽变其说,
谓:“元声、东之述思孝意,迫之救此吕、劾时馨,非己意也。帝皆置不问。
思孝素以直节高天下,然尚气好胜,动辄多忤,以此吕故,颇被物议。然时
馨、此吕皆非端人,丕扬、思孝亦各有所左右。其明年,御史林培请辨忠邪,又
力诋思孝、东之;且言:“丕扬杜门半载,辞疏十上,意必得请而后已。思孝则
杜门未几,近见从吾、运泰等罢,谓朝廷不难去言官五六人以安我。此人不去,
为朝端害。”帝顾思孝厚,谪培官。乾清宫灾,思孝请行皇长子冠礼以回天心。
又以日本封事大坏,请亟修战守备,并论赵志皋、石星误国。其秋,丕扬去位,
思孝亦引疾,诏驰传归,朝端议论始息。久之,丕扬复起为吏部,御史史记事复
诋思孝与顾天飐合谋欲构陷丕扬。顾宪成、高攀龙力辨其诬,而思孝卒矣。天启
中,赠太子少保。
丁此吕,字右武,新建人。万历五年进士。由漳州推官征授御史。慈宁宫灾,
请撤鳌山,停织造、烧造,还建言谴谪诸臣,去张居正余党,速诛徐爵、游七。
报闻。寻劾礼部侍郎高启愚命题示禅授意,谪潞安推官。语详《李植传》。寻迁
太仆丞,历浙江右参政。考察论黜,复遣官逮之。大学士赵志皋等再疏乞宥,且
言此吕有气节,未必果贪污。丕扬亦言此吕无逮问条,乞免送诏狱。帝皆不从,
逮下镇抚,谪戍边。
赞曰:刘台诸人,皆以论张居正得罪。罚最重者,名亦最高。用汲之免也,
幸耳。平心论之,居正为相,于国事不为无功;诸人论之,不无过当。然闻谤而
不知惧,忿戾怨毒,务快己意。亏盈好还,祸酿身后。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
於戏难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