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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百四十五 列传第一百三十三_明史_在线二十五史查询


卷二百四十五 列传第一百三十三

○周起元 缪昌期 周顺昌(子茂兰 朱祖文 颜佩韦等) 周宗 建(蒋
英) 黄尊素 李应升 万燝(丁乾学等)
周起元,字仲先,海澄人。万历二十八年乡试第一,明年成进士。历知浮梁、
南昌,以廉惠称。
行取入都,注湖广道御史。方候命,值京察。御史刘国缙疑郑继芳假书出起
元及李邦华、李炳恭、徐缙芳、徐良彦手,遂目为“五鬼”,继芳且入之疏中。
起元愤,上章自明。居二年,御史命始下。
会太仆少卿徐兆魁以攻东林为御史钱春所劾,起元亦疏劾之。奸人刘世学者,
诚意伯刘荩臣从祖也,疏诋顾宪成,起元愤,力斥其谬。荩臣遂讦起元,益诋宪
成。起元再疏极论,其同官翟凤翀、余懋衡、徐良彦、魏云中、李邦华、王时熙、
潘之祥亦交章论列。且下令捕世学,世学遂遁去。吏部侍郎方从哲由中旨起官,
起元力言不可,并刺给事中亓诗教、周永春,吏部侍郎李养正、郭士望等。吏部
尚书赵焕出云中、时熙于外,起元劾其背旨擅权,坐停俸。焕去,郑继之代,又
出之祥及张键。起元亦抗疏纠驳,因言张光房等五人不当摈之部曹。与党人牴牾,
忌者益众。
寻巡按陕西,风采甚著。卒以东林故,出为广西参议,分守右江道。柳州大
饥,群盗蜂起,起元单骑招剧贼,而振恤饥民甚至。移四川副使,未上。会辽阳
破,廷议通州重地,宜设监司,乃命起元以参政莅之。
天启三年入为太仆少卿。旋擢右佥都御史,巡抚苏、松十府。公廉爱民,丝
粟无所取。遇大水,百方拯恤,民忘其困。织造中官李实素贪横,妄增定额,恣
诛求。苏州同知杨姜署府事,实恶其不屈,摭他事劾之。起元至,即为姜辨冤,
且上去蠹七事,语多侵实。实欲姜行属吏礼,再疏诬逮之。起元再疏雪姜,更切
直。魏忠贤庇实,取严旨责起元,令速上姜贪劣状。起元益颂姜廉谨,诋实诬毁,
因引罪乞罢。忠贤大怒,矫旨斥姜为民。起元复劾实贪恣不法数事,而为姜求宽。
实以此敛威,而忠贤遂衔起元不置。分守参政朱童蒙者,先为兵科都给事中,以
攻邹元标讲学外迁,失志狂暴,每行道辄鞭扑数十人,血肉狼籍。起元欲纠之,
童蒙遂称病去,起元乃列其贪虐状以闻。忠贤遂矫旨削起元籍,擢童蒙京卿。
六年二月,忠贤欲杀高攀龙、周顺昌、缪昌期、黄尊素、李应升、周宗建六
人,取实空印疏,令其党李永贞、李朝钦诬起元为巡抚时乾没帑金十余万,日与
攀龙辈往来讲学,因行居间。矫旨逮起元,至则顺昌等已毙狱中。许显纯酷榜掠,
竟如实疏,悬赃十万。罄赀不足,亲故多破其家。九月毙之狱中,吴士民及其乡
人无不垂涕者。
庄烈帝嗣位,赠兵部右侍郎,官一子。福王时,追谥忠惠。
缪昌期,字当时,江阴人。为诸生有盛名,举万历四十一年进士,改庶吉士,
年五十有二矣。有同年生忌之,扬言为于玉立所荐,自是有东林之目。
张差梃击事,刘廷元倡言疯癫,刘光复和之,疏诋发讦者,谓不当诧之为奇
货,居之为元功。昌期愤,语朝士曰:“奸徒狙击青宫,此何等事,乃以‘疯癫’
二字庇天下乱臣贼子,以‘奇货元功’四字没天下忠臣义士哉!”廷元辈闻其语,
深疾之。给事中刘文炳劾大学士吴道南,遂阴诋昌期。时方授检讨,文炳再疏显
攻,昌期即移疾去。既而京察,廷元辈复思中之,学士刘一燝力持乃免。
天启元年还朝。一燝以次辅当国。其冬,首辅叶向高至。小人间一燝于
向高,谓欲沮其来,向高不悦。会给事中孙杰承魏忠贤指,劾一燝及周嘉谟,
忠贤遽传旨允放。昌期急诣向高,力言二人顾命重臣,不可轻逐,内传不可奉。
向高怫然曰:“上所传,何敢不奉?”昌期曰:“公,三朝老臣。始至之日,以
去就力争,必可得也。若一传而放两大臣,异日天子手滑,不复可止矣。”向高
默然。昌期因备言一燝质直无他肠,向高意少解。会顾大章亦为向高言之,一
燝乃得善去。两人故向高门下士也。
昌期寻迁左赞善,进谕德。杨涟劾忠贤疏上,昌期适过向高。向高曰:“杨
君此疏太率易。其人于上前时有匡正。鸟飞入宫,上乘梯手攫之,其人挽衣不得
上。有小珰赐绯者,叱曰:‘此非汝分,虽赐不得衣也。’其强直如此。是疏行,
安得此小心谨慎之人在上左右?”昌期愕然曰:“谁为此言以误公?可斩也。”
向高色变,昌期徐起去。语闻于涟,涟怒。向高亦内惭,密具揭,请帝允忠贤辞,
忠贤大愠。会有言涟疏乃昌期代草者,忠贤遂深怒不可解。及向高去,韩爌秉
政,忠贤逐赵南星、高攀龙、魏大中及涟、光斗,爌皆具揭恳留。忠贤及其党
谓昌期实左右之。而昌期于诸人去国,率送之郊外,执手太息,由是忠贤益恨。
昌期知势不可留,具疏乞假,遂落职闲住。
五年春,以汪文言狱词连及,削职提问。忠贤恨不置。明年二月复于他疏责
昌期已削籍犹冠盖延宾,令缇骑逮问。逾月,复入之李实疏中,下诏狱。昌期慷
慨对簿,词气不挠,竟坐赃三千,五毒备至。四月晦,毙于狱。
庄烈帝即位,赠詹事兼侍读学士,录其一子,诏并予谥。而是时,姚希孟以
词臣持物论,雅不善左光斗、周宗建,力尼之,遂并昌期及周起元、李应升、黄
尊素、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皆不获谥。福王时,始谥文贞。
周顺昌,字景文,吴县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授福州推官。捕治税监高寀
爪牙,不少贷。寀激民变,劫辱巡抚袁一骥,质其二子,并质副使吕纯如。或议
以顺昌代,顺昌不可,纯如以此衔顺昌。擢吏部稽勋主事。天启中,历文选员外
郎,署选事。力杜请寄,抑侥幸,清操皭然。乞假归。
顺昌为人刚方贞介,疾恶如仇。巡抚周起元忤魏忠贤削籍,顺昌为文送之,
指斥无所讳。魏大中被逮,道吴门,顺昌出饯,与同卧起者三日,许以女聘大中
孙。旂尉屡趣行,顺昌瞋目曰:“若不知世间有不畏死男子耶?归语忠贤,我故
吏部郎周顺昌也。”因戟手呼忠贤名,骂不绝口。旂尉归,以告忠贤。御史倪文
焕者,忠贤义子也,诬劾同官夏之令,致之死。顺昌尝语人,他日倪御史当偿夏
御史命。文焕大恚,遂承忠贤指,劾顺昌与罪人婚,且诬以赃贿,忠贤即矫旨削
夺。先所忤副使吕纯如,顺昌同郡人,以京卿家居,挟前恨,数谮于织造中官李
实及巡抚毛一鹭。已,实追论周起元,遂诬顺昌请嘱,有所乾没,与起元等并逮。
顺昌好为德于乡,有冤抑及郡中大利害,辄为所司陈说,以故士民德顺昌甚。
及闻逮者至,众咸愤怒,号冤者塞道。至开读日,不期而集者数万人,咸执香为
周吏部乞命。诸生文震亨、杨廷枢、王节、刘羽翰等前谒一鹭及巡按御史徐吉,
请以民情上闻。旗尉厉声骂曰:“东厂逮人,鼠辈敢尔!”大呼:“囚安在?”
手掷锒铛于地,声琅然。众益愤,曰:“始吾以为天子命,乃东厂耶!”蜂拥大
呼,势如山崩。旂尉东西窜,众纵横殴击,毙一人,余负重伤,逾垣走。一鹭、
吉不能语。知府寇慎、知县陈文瑞素得民,曲为解谕,众始散。顺昌乃自诣吏。
又三日北行,一鹭飞章告变,东厂刺事者言吴人尽反,谋断水道,劫漕舟,忠贤
大惧。已而一鹭言缚得倡乱者颜佩韦、马杰、沈扬、杨念如、周文元等,乱已定,
忠贤乃安。然自是缇骑不出国门矣。
顺昌至京师,下诏狱。许显纯锻炼,坐赃三千,五日一酷掠,每掠治,必大
骂忠贤。显纯椎落其齿,自起问曰:“复能骂魏上公否?”顺昌噀血唾其面,
骂益厉。遂于夜中潜毙之。时六年六月十有七日也。
明年,庄烈帝即位,文焕伏诛,实下吏,一鹭、吉坐建忠贤祠,纯如坐颂珰,
并丽逆案。顺昌赠太常卿,官其一子。给事中瞿式耜讼诸臣冤,称顺昌及杨涟、
魏大中清忠尤著,诏谥忠介。
长子茂兰,字子佩,刺血书疏,诣阙诉冤,诏以所赠官推及其祖父。茂兰更
上疏,请给三世诰命,建祠赐额。帝悉报可,且命先后惨死诸臣,咸视此例。茂
兰好学砥行,不就荫叙。国变后,隐居不出,以寿终。
诸生朱祖文者,都督先之孙。当顺昌被逮,间行诣都,为纳饘粥、汤药。
及征赃令急,奔走称贷诸公间。顺昌榇归,祖文哀恸发病死。
佩韦等皆市人,文元则顺昌舆隶也,论大辟。临刑,五人延颈就刃,语寇慎
曰:“公好官,知我等好义,非乱也。”监司张孝流涕而斩之。吴人感其义,合
葬之虎丘傍,题曰:“五人之墓”。其地即一鹭所建忠贤普惠祠址也。
周宗建,字季侯,吴江人,尚书用曾孙也。万历四十一年进士。除武康知县,
调繁仁和,有异政,入为御史。
天启元年,为顾存仁、王世贞、陶望龄、顾宪成请谥,追论万历朝小人,历
数钱梦皋、康丕扬、亓诗教、赵兴邦乱政罪,并诋李三才、王图。时辽事方棘,
上疏责备辅臣。无何,沈阳破,宗建责当事大臣益急,因请破格用人,召还熊廷
弼。已,论兵部尚书崔景荣不当信奸人刘保,辅臣刘一燝不当抑言路,因刺右
通政林材、光禄卿李本固。材、本固移疾去。魏大中劾王德完庇杨镐、李如桢,
宗建为德完力攻大中,其持论数与东林左。会是岁冬,奉圣夫人客氏既出宫复入,
宗建首抗疏极谏,中言:“天子成言,有同儿戏。法宫禁地,仅类民家。圣朝举
动有乖,内外防闲尽废。此辈一叨隆恩,便思逾分,狎溺无纪,渐成骄恣,衅孽
日萌,后患难杜。王圣、朱娥、陆令萱之覆辙,可为殷鉴。”忤旨,诘责。清议
由此重之。
明年,广宁失。廷臣多庇王化贞,欲甚熊廷弼罪。宗建不平,为剖两人罪案,
颇右廷弼,诸庇化贞者乃深疾宗建。京师久旱,五月雨雹。宗建谓阴盛阳衰之征,
历陈四事:一专讥大学士沈纮;一请宽建言废黜诸臣;一言廷弼已有定案,不当
因此罗织朝士,阴刺兵部尚书张鹤鸣、给事中郭巩;一则专攻魏进忠,略言:“
近日政事,外廷啧啧,咸谓奥{穴交}之中,莫可测识,谕旨之下,有物凭焉。如
魏进忠者,目不识一丁,而陛下假之嚬笑,日与相亲。一切用人行政,堕于其说,
东西易向而不知,邪正颠倒而不觉。况内廷之借端,与外廷之投合,互相扶同。
离间之渐将起于蝇营,谗构之衅必生于长舌。其为隐祸,可胜言哉!”进忠者,
魏忠贤故名也。时方结客氏为对食,廷臣多阴附之,其势渐炽,见宗建疏,衔次
骨,未发也。邹元标建首善书院,宗建实司其事。元标罢,宗建乞与俱罢,不从。
巡视光禄,与给事中罗尚忠力剔奸弊,节省为多。寻请核上供器物,中官怒,取
旨诘责。宗建等再疏力持,中人滋不悦。
给事中郭巩者,先以劾廷弼被谪。廷弼败,复官,遂深结进忠。知进忠最恶
宗建,乃疏诋廷弼,因诋朝廷之荐廷弼者,而宗建与焉。其锋锐甚,南京御史涂
世业和之,诋宗建误廷弼,且误封疆。宗建愤,疏驳世业,语侵巩,抉其结纳忠
贤事。巩亦愤,上疏数千言,诋宗建益力,并及刘一燝、邹元标、周嘉谟、杨
涟、周朝瑞、毛士龙、方震孺、江秉谦、熊德阳辈数十人,悉指为廷弼逆党。宗
建益愤,抗疏力驳其谬,且曰:“李维翰、杨镐、袁应泰、王化贞,皆坏封疆之
人也;亓诗教力主催战,赵兴邦贿卖边臣,皆误封疆之人也;其他荐维翰、荐镐、
荐应泰、化贞者,亦误封疆之人也。巩胡不一击之,而独苛求廷弼,且诋荐廷弼
者为逆党哉?”当是时,忠贤势益盛。宗建虑内外合谋,其祸将大,三年二月遂
抗疏直攻忠贤,略言:
臣于去岁指名劾奏,进忠无一日忘臣。于是乘私人郭巩入都,嗾以倾臣,并
倾诸异己者。巩乃创为“新幽大幽”之说,把持察典,编廷臣数十人姓名为一册,
思一网中之。又为匿名书,罗织五十余人,投之道左,给事中则刘弘化为首,次
及周朝瑞、熊德阳辈若而人,御史则方震孺为首,次及江秉谦辈若而人,而臣亦
其中一人也。既欲罗诸臣,以快报复之私,更欲独中臣,以释进忠之恨。是察典
不出于朝廷,乃巩及进忠之察典也。幸直道在人,巩说不行,始别借廷弼,欲一
阱陷之。
巩又因臣论及王安,笑臣有何瓜葛。陛下亦知安之所以死乎?身首异处,肉
饱乌鸢,骨投黄犬,古今未有之惨也。巩即心昵进忠,何至背公灭理,且牵连刘
一燝、周嘉谟、杨涟、毛士龙辈,谓尽安党。请陛下穷究安死果出何人倾害,
则此事即进忠一大罪案。巩之媚进忠,即此可为证据矣。
先朝汪直、刘瑾,虽皆枭獍,幸言路清明,臣僚隔绝,故非久即败。今权珰
报复,反借言官以伸;言官声势,反借权珰以重。数月以来,熊德阳、江秉谦、
侯震旸、王纪、满朝荐斥矣,邹元标、冯从吾罢矣,文震孟、郑鄤逐矣,近且
扼孙慎行、盛以弘,而绝其揆路。摘瓜抱蔓,正人重足。举朝各爱一死,无敢明
犯其锋者。臣若尚顾微躯,不为入告,将内有进忠为之指挥,旁有客氏为之羽翼,
外有刘朝辈为典兵示威,而又有巩辈蚁附蝇集,内外交通,驱除善类,天下事尚
忍言哉!疏入,进忠益怒。率刘朝等环泣帝前,乞自髡以激帝怒。乃令宗建陈交
通实状,将加重谴,宗建回奏益侃直。进忠议廷杖之,阁臣力争,乃止,夺俸。
会给事中刘弘化、御史方大任等交章助宗建攻进忠、巩,巩复力诋诸人。诏
下诸疏平议,廷臣为两解之。乃严旨切责,夺巩、宗建俸三月。是时,刘朝典内
操,遂谋行边。廷臣微闻之,莫敢言。宗建曰:“巩自谓未尝通内,今诚能出片
纸遏朝,吾请为洗交结之名。”巩噤不敢发。宗建乃抗疏极谏,历陈三不可、九
害。会朝与进忠有隙,事亦中寝。其冬出按湖广,以忧归。
五年三月,大学士冯铨衔御史张慎言尝论己,属其门生曹钦程诬劾,而以宗
建为首,并及李应升、黄尊素。忠贤遂矫诏削籍,下抚按追赃。明年以所司具狱
缓,遣缇骑逮治。俄入之李实疏中,下诏狱毒讯。许显纯厉声骂曰:“复能詈魏
上公一丁不识乎!”竟坐纳廷弼贿万三千,毙之狱。
宗建既死,征赃益急。其所亲副使蒋英代之输,亦坐削籍。忠贤败,诏赠宗
建太仆寺卿,官其一子。福王时,追谥忠毅。
蒋英,嘉善人。举进士,历知松溪、漳浦、宜兴。天启时,由南京验封郎中,
出为福建副使,遂遭珰祸。忠贤败,以故官分巡苏、松,坐事贬秩。未行而宜兴
民变,上官以英先治宜兴,得民心,檄之抚治。宜兴非英所辖,辞不得,则单骑
往谕,惩豪家僮客数人,令乱民自献其首恶,乱遂定。宜兴故多豪家,修撰陈于
泰、编修陈于鼎兄弟尤横,遂激民变,群执兵鼓噪,势汹汹。赖英,事旋定。而
周延儒方枋国,与陈氏有连,衔英,再贬两秩,遂归。
巩,迁安人。以附忠贤,骤迁至兵部侍郎。庄烈帝定逆案,削籍论配。我大
清拔迁安,巩遁去,后诣阙自言拒聘,上所撰《却聘书》。兵部尚书梁廷栋论之,
下狱坐死。巡抚杨嗣昌为讼冤,得遣戍。
黄尊素,字真长,余姚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除宁国推官,精敏强执。
天启二年,擢御史,谒假归。明年冬还朝,疏请召还余懋衡、曹于汴、刘宗
周、周洪谟、王纪、邹元标、冯从吾,而劾尚书赵秉忠、侍郎牛应元、通政丁启
睿顽钝。秉忠、应元俱引去。山东妖贼既平,余党复煽,巡抚王惟俭不能抚驭,
尊素疏论之,因言:“巡抚本内外兼用,今尽用京卿,不若扬历外服者之练习。”
又数陈边事,力诋大将马世龙,忤枢辅孙承宗意。时帝在位数年,未尝一召见大
臣。尊素请复便殿召对故事,面决大政,否则讲筵之暇,令大臣面商可否。帝不
能用。
四年二月,大风扬沙,昼晦,天鼓鸣,如是者十日。三月朔,京师地震三,
乾清宫尤甚。适帝体违和,人情惶惧。尊素力陈时政十失,末言:“陛下厌薄言
官,人怀忌讳,遂有剽窃皮毛,莫犯中扃者。今阿保重于赵娆,禁旅近于唐末,
萧墙之忧惨于敌国。廷无谋幄,边无折冲,当国者昧安危之机,误国者护耻败之
局。不于此进贤退不肖,而疾刚方正直之士如仇仇,陛下独不为社稷计乎?”疏
入,魏忠贤大怒,谋廷杖之。韩爌力救,乃夺俸一年。
既而杨涟劾忠贤,被旨谯让。尊素愤,抗疏继之,略言:“天下有政归近幸,
威福旁移,而世界清明者乎?天下有中外汹汹,无不欲食其肉,而可置之左右者
乎?陛下必以为曲谨可用,不知不小曲谨,不大无忌;必以为惟吾驾驭,不知不
可驾驭,则不可收拾矣。陛下登极以来,公卿台谏累累罢归,致在位者无固志。
不于此称孤立,乃以去一近侍为孤立耶?今忠贤不法状,廷臣已发露无余,陛下
若不早断,彼形见势穷,复何顾忌。忠贤必不肯收其已纵之缰,而净涤其肠胃;
忠贤之私人,必不肯回其已往之棹,而默消其冰山。始犹与士大夫为仇,继将以
至尊为注。柴栅既固,毒螫谁何?不惟台谏折之不足,即干戈取之亦难矣。”忠
贤得疏愈恨。
万燝既廷杖,又欲杖御史林汝翥,诸言官诣阁争之。小珰数百人拥入阁中,
攘臂肆骂,诸阁臣俯首不敢语。尊素厉声曰:“内阁丝纶地,即司礼非奉诏不敢
至,若辈无礼至此!”乃稍稍散去。无何,燝以创重卒。尊素上言:“律例,
非叛逆十恶无死法。今以披肝沥胆之忠臣,竟殒于磨牙砺齿之凶竖。此辈必欣欣
相告,吾侪借天子威柄,可鞭笞百僚。后世有秉董狐笔,继朱子《纲目》者,书
曰‘某月某日,郎中万燝以言事廷杖死’,岂不上累圣德哉!进廷杖之说者,
必曰祖制,不知二正之世,王振、刘瑾为之;世祖、神宗之朝,张璁、严嵩、张
居正为之。奸人欲有所逞,惮忠臣义士掣其肘,必借廷杖以快其私,使人主蒙拒
谏之名,己受乘权之实,而仁贤且有抱蔓之形。于是乎为所欲为,莫有顾忌,而
祸即移之国家。燝今已矣,辱士杀士,渐不可开。乞复故官,破格赐恤,俾遗
孤得扶榇还乡,燝死且不朽。”疏入,益忤忠贤意。
八月,河南进玉玺。忠贤欲侈其事,命由大明门进,行受玺礼,百僚表贺。
尊素上言:“昔宋哲宗得玺,蔡确等竞言祥瑞,改年元符,宋祚卒不竞。本朝弘
治时,陕西献玉玺,止令取进,给赏五金。此祖宗故事,宜从。”事获中止。五
年春,遣视陕西茶马。甫出都,逆党曹钦程劾其专击善类,助高攀龙、魏大中虐
焰,遂削籍。
尊素謇谔敢言,尤有深识远虑。初入台,邹元标实援之,即进规曰:“都门
非讲学地,徐文贞已丛议于前矣。”元标不能用。杨涟将击忠贤,魏大中以告,
尊素曰:“除君侧者,必有内援。杨公有之乎?一不中,吾侪无噍类矣。”万
景死,尊素讽涟去,涟不从,卒及于祸。大中将劾魏广微,尊素曰:“广微,小
人之包羞者也,攻之急,则挺而走险矣。”大中不从,广微益合于忠贤,以兴大
难。
是时,东林盈朝,自以乡里分朋党。江西章允儒、陈良训与大中有隙,而大
中欲驳尚书南师仲恤典,秦人亦多不悦。尊素急言于大中,止之。最后,山西尹
同皋、潘云翼欲用其座主郭尚友为山西巡抚,大中以尚友数问遗朝贵,执不可。
尊素引杜征南数遗洛中贵要为言,大中卒不可,议用谢应祥,难端遂作。
汪文言初下狱,忠贤即欲罗织诸人。已,知为尊素所解,恨甚。其党亦以尊
素多智虑,欲杀之。会吴中讹言尊素欲效杨一清诛刘瑾,用李实为张永,授以秘
计。忠贤大惧,遣刺事者至吴中凡四辈。侍郎乌程沈演家居,奏记忠贤曰:“事
有迹矣。”于是日遣使谯诃实,取其空印白疏,入尊素等七人姓名,遂被逮。使
者至苏州,适城中击杀逮周顺昌旗尉,其城外人并击逮尊素者。逮者失驾帖,不
敢至。尊素闻,即囚服诣吏,自投诏狱。许显纯、崔应元搒掠备至,勒赃二千八
百,五日一追比。已,知狱卒将害己,叩首谢君父,赋诗一章,遂死,时六年闰
六月朔日也,年四十三。崇祯初,赠太仆卿,任一子。福王时,追谥忠端。
李应升,字仲达,江阴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授南康推官。出无辜十九人
于死,置大猾数人重辟。士民服其公廉,为之谣曰:“前林后李,清和无比。”
林谓晋江林学曾,卒官南京户部侍郎,以清慎著称者也。九江、南康间有柯、陈
二大族,相传陈友谅苗裔,负固强梗,尝拒捕,有司议兵之。应升单骑往谕,皆
叩头听命,出所匿罪人,一方以定。
天启二年,征授御史,谒假归。明年秋,还朝。时天子暗弱,庶政怠弛。应
升上疏曰:“方今辽土沦没,黔、蜀用兵,红夷之焰未息,西部之赏日增;逃兵
肆掠于畿辅,穷民待尽于催科。逗遛习惯,大将畏敌而不敢前;法纪陵夷,骄兵
鼓噪而弗能问。在在增官,日日会议;覆疏衍为故套,严旨等若空言。陛下不先
振竦精神,发皇志气,群臣孰肯任怨以破情面之世界者?祖宗有早午晚三朝,犹
时御便殿咨访时政。愿俯纳臣言,奋然力行,天下事尚可为也。”报闻。
顷之,复陈时政,略曰:“今天下敝坏极矣,在君臣奋兴而力图之。陛下振
纪纲,则片纸若霆;大臣捐私曲,则千里运掌;台谏任纠弹,则百司饮冰。今动
议增官,为人营窟,纷纭迁徙,名实乖张。自登、莱增巡抚,而侵冒百余万;增
招练监军,而侵冒又十余万。边关内地,将领如蚁,剥军侵饟,又不知几十万。
增置总督,何补塞垣;增置京堂,何裨政事。枢贰添注矣,孰慷慨以行边;司空
添注矣,孰拮据以储备;大将添注矣,只工媒孽而纵逋逃;礼、兵司属添注二三
十人矣,谁储边才而精典礼。滥开边俸,捷径燃灰,则吏治日坏;白衣攘臂,邪
人入幕,则奸弁充斥。臣请断自圣心,一切报罢。”又言:“今事下部曹,十九
寝阁,宜重申国典,明正将领之罪。锦衣旗尉,半归权要,宜遣官巡视,如京营
之制。卫官袭职,比试不严,宜申明旧章,无使幸进将校蚕食。逃军不招,私募
乞儿,半分其饟,宜力为创惩。穷民敲扑,号哭满庭,奸吏侵渔,福堂安坐,
宜严其法制。”时不能用。俄劾南京都御史王永光庇部郎范得志,颠倒公论,永
光寻自引去。
四年正月,疏陈外番、内盗及小人三患,讥切近习,魏忠贤恶之。已,复疏
陈民隐,言有十害宜急除,五反宜急去,帝为戒饬所司。京师一日地三震,疏请
保护圣躬,速停内操。忠贤领东厂,好用立枷,有重三百斤者,不数日即死,先
后死者六七十人。应升极言宜罢,忠贤大恨。应升知忠贤必祸国,密草疏列其十
六罪,将上,为兄所知,攘其疏毁之,怏怏而止。
杨涟劾忠贤,得严旨,应升愤,即抗疏继之。中言:“从来奄人之祸,其始
莫不有小忠小信以固结主心,根株既深,毒手乃肆。今陛下明知其罪,曲赐包容。
彼缓则图自全之计,急则作走险之谋。萧墙之间,能无隐祸?故忠贤一日不去,
则陛下一日不安。臣为陛下计,莫如听忠贤引退,以全其命;为忠贤计,亦莫若
早自引决,以乞帷盖之恩。不然恶稔贯盈,他日欲保首领,不可得矣。”又曰:
“君侧不清,安用彼相。一时宠利有尽,千秋青史难欺。不欲为刘健、谢迁者,
并不能为东阳。倘画策投欢,不几与焦芳同传耶?”
时魏广微方深结忠贤,为之谋主,知应升讥己,大恨。万燝之死也,应升
极言廷杖不可再,士气不可折,讥切忠贤辈甚至。已,代高攀龙草疏劾崔呈秀。
呈秀窘,昏夜款门,长跪乞哀,应升正色固拒,含怒而去。十月朔,帝庙享颁历,
广微后至,为魏大中等所纠。广微恚,辨疏诋言者。应升复抗疏论之,且曰:“
广微父允贞为言官,得罪辅臣以去,声施至今。广微奈何比言官路马,斥为此辈?
夫不与此辈为伍者,必别与一辈为缘。乞陛下戒谕广微,退读父书,保其家声,
毋倚三窟,与言官为难,他日庶可见乃父地下。”广微益怒,谋之忠贤,将镌秩。
首辅韩爌力救,乃夺禄一年。其月,赵南星等悉被逐,朝事大变。
明年三月,工部主事曹钦程劾应升护法东林,遂削籍。忠贤恨未已。六年三
月,假李实劾周起元疏,入应升名。遂逮下诏狱,酷掠,坐赃三千。寻于闰六月
二日毙之,年甫三十四。崇祯初,赠太仆卿,录一子。福王时,追谥忠毅。
万燝,字暗夫,南昌人,兵部侍郎恭孙也。少好学,砥砺名行。举万历四
十四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尝疏论刑狱干和。
天启初元,兵事棘,工部需才,调燝工部营缮主事。督治九门垣墉,市铜
江南,皆勤于其职。迁虞衡员外郎,司鼓铸。时庆陵大工未竣,费不赀。燝知
内府废铜山积,可发以助铸,移牒内官监言之。魏忠贤怒,不发,燝遂具疏以
请。忠贤益怒,假中旨诘责。燝旋进屯田郎中,督陵务。
其时,忠贤益肆,廷臣杨涟等交击,率被严旨。燝愤,抗章极论,略言:
“人主有政权,有利权,不可委臣下,况刑余寺人哉?忠贤性狡而贪,胆粗而大,
口衔天宪,手握王爵,所好生羽毛,所恶成疮痏。荫子弟,则一世再世;赉厮养,
则千金万金。毒痡士庶,毙百余人;威加搢绅,空十数署。一切生杀予夺之权尽
为忠贤所窃,陛下犹不觉悟乎?且忠贤固供事先帝者也,陛下之宠忠贤,亦以忠
贤曾供事先帝也。乃于先帝陵工,略不厝念。臣尝屡请铜,靳不肯予。间过香
山碧云寺,见忠贤自营坟墓,其规制弘敞,拟于陵寝。前列生祠,又前建佛宇,
璇题耀日,珠网悬星,费金钱几百万。为己坟墓则如此,为先帝陵寝则如彼,可
胜诛哉!今忠贤已尽窃陛下权,致内廷外朝止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尚可一日
留左右耶?”疏入,忠贤大怒,矫旨廷杖一百,斥为民。执政言官论救,皆不听。
当是时,忠贤恶廷臣交章劾己,无所发忿,思借燝立威。乃命群奄至燝
邸,摔而殴之,比至阙下,气息才属。杖已,绝而复苏。群奄更肆蹴踏,越四日
即卒,时四年七月七日也。
忠贤恨犹不置,罗织其罪,诬以赃贿三百。燝廉吏,破产乃竣。崇祯初,
赠光禄卿,官其一子。福王时,谥忠贞。
燝杖死未几,巡城御史福清林汝翥尝笞内侍曹进、傅国兴,忠贤矫旨杖汝
翥如燝。汝翥惧,逃之遵化,自归于巡抚邓渼。渼以闻,卒杖之。汝翥起家乡
举,知沛县,徐鸿儒攻沛甚急,坚守不下,由此擢御史。崇祯时,仕至浙江副使。
汝翥虽受杖,幸不死。而是时,丁乾学、夏之令、吴裕中、刘铎、吴怀贤、苏继
欧、张汶诸人,皆忤忠贤致死。
乾学,浙江山阴人,寄籍京师,官检讨。天启四年,偕给事中郝土膏典试江
西,发策刺忠贤。忠贤怒,矫旨镌三秩,复除其名。已,使人诈为校尉往逮,挫
辱之,竟愤郁而卒。崇祯初,赠侍读学士。
之令,光山人。知攸、歙二县,征授御史。尝疏论边事,力诋毛文龙不足恃。
忠贤庇文龙,传旨削之令籍,阁臣救免。及巡皇城,内使冯忠等犯法,劾治之,
益为忠贤所衔,崔呈秀亦以事衔之。遂属御史卓迈劾之令党比熊廷弼,有诏削夺。
顷之,御史倪文焕复劾之令计陷文龙,几误疆事。遂逮下诏狱,坐赃拷死。
裕中,江夏人。为顺德知县,征授御史。大学士丁绍轼陷熊廷弼死,裕中有
疏诋绍轼。忠贤传旨诘裕中为廷弼姻戚,代之报仇,廷杖一百,创重卒。崇祯初,
赐赠荫。
铎,庐陵人。由刑部郎中为扬州知府。愤忠贤乱政,作诗书僧扇,有“阴霾
国事非”句,侦者得之,闻于忠贤。倪文焕者,扬州人也,素衔铎,遂嗾忠贤逮
治之。铎雅善忠贤子良卿,事获解,许还故官。良卿从容问铎:“曩锦衣往逮,
索金几何?”曰:“三千金耳。”良卿令锦衣还之。其人怒,日夜伺铎隙,言铎
系狱时,与囚方震孺同谋居间,遂再下狱。会铎家人有夜醮者,参将张体乾诬铎
咒诅忠贤,刑部尚书薛贞坐以大辟。忠贤诛,贞、体乾并抵罪,铎赠太仆少卿。
怀贤,休宁人。由国子监生授内阁中书舍人。同官傅应升者,忠贤甥也,怀
贤遇之无加礼,应升恨之。杨涟劾忠贤疏出,怀贤书其上曰:“宜如韩魏公治任
守忠故事,即时遣戍。”又与工部主事吴昌期书,有“事极必反,反正不远”语。
忠贤侦知之,大怒曰:“何物小吏,亦敢谤我!”遂矫旨下诏狱,坐以结纳汪文
言,为左光斗、魏大中鹰犬,拷掠死。崇祯初,赠工部主事。
继欧,许州人。历知元氏、真定、柏乡,入为吏部稽勋主事,累迁考功郎中。
将调文选,中旨谓为杨涟私党,削籍归。时缇骑四出,同里副使孙织锦素附忠贤,
遣人怵继欧曰:“逮者至矣。”继欧自经死。崇祯初,赠太常寺卿。
汶,邯郸人。尚书国彦曾孙也。由荫叙为后军都督府经历。尝被酒诋忠贤,
下狱拷掠死。亦获赠恤。
赞曰:自古阉宦之甘心善类者,莫甚于汉、唐之季,然皆仓卒一时,为自救
计耳。魏忠贤之杀诸人也,扬毒焰以快其私,肆无忌惮。盖主荒政粃之余,公
道沦亡,人心败坏,凶气参会,群邪翕谋,故搢绅之祸烈于前古。诸人之受祸也,
酷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