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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百六 列传第一百六十五_宋史_在线二十五史查询


卷四百六 列传第一百六十五

○崔与之 洪咨夔 许奕 陈居仁 刘汉弼
崔与之,字正子,广州人。父世明,试有司连黜,每曰“不为宰相则为良医”,
遂究心岐、黄之书,贫者疗之不受直。与之少卓荦有奇节,不远数千里游太学。
绍熙四年举进士,广之士繇太学取科第自与之始。
授浔州司法参军。常平仓久弗葺,虑雨坏米,撤居廨瓦覆之。郡守欲移兑常
平之积,坚不可,守敬服,更荐之。调淮西提刑司检法官。民有窘于豪民逋负,
殴死其子诬之者,其长欲流之,与之曰:“小民计出仓猝,忍使一家转徙乎?况
故杀子孙,罪止徒。”卒从之,知建昌之新城,岁适大歉,有强发民廪者,执其
首,折手足以徇,盗为止,劝分有法,贫富安之。开禧用兵,军旅所需,天下骚
然,与之独买以系省钱。吏告月解不登,曰:“宁罢去。”和籴令下,与之独以
时贾籴,今民自概。通判邕州,守武人,苛刻,衣赐不时给,诸卒大哄。漕司檄
与之摄守,叛者贴然,乃密访其首事一人斩之,阖郡以宁。擢发遣宾州军事,郡
政清简。
寻特授广西提点刑狱,遍历所部,至浮海巡朱崖,秋毫无扰州县,而停车裁
决,奖廉劾贪,风采凛然。朱崖地产苦{艹登},民或取叶以代茗,州郡征之,岁
五百缗。琼人以吉贝织为衣衾,工作皆妇人,役之有至期年者,弃稚违老,民尤
苦之。与之皆为榜免。其他利病,罢行甚众。琼之人次其事为《海上澄清录》。
岭海去天万里,用刑惨酷,贪吏厉民,乃疏为十事,申论而痛惩之。高惟肖尝刻
之,号《岭海便民榜》。广右僻县多右选摄事者,类多贪黩,与之请援广东循、
梅诸邑,减举员赏格,以劝选人。熙宁免役之法,独不及海外四州,民破家相望。
与之议举行未果,以语颜戣,戣守琼,遂行之。
召为金部员外郎,时郎官多养资望,不省事,与之钜细必亲省决,吏为欺者
必杖之,莫不震栗。金南迁于汴,朝议疑其进迫,特授直宝谟阁、权发遣扬州事、
主管淮东安抚司公事。宁宗宣引入内,亲遣之,奏选守将、集民兵为边防第一事。
既至,浚濠广十有二丈,深二丈。西城濠势低,因疏塘水以限戎马。开月河,置
钓桥。州城与堡砦城不相属,旧筑夹土城往来,为易以甓。因滁有山林之阻,创
五砦,结忠义民兵,金人犯淮西,沿边之民得附山自固,金人亦疑设伏,自是不
敢深入。
扬州兵久不练,分强勇、镇淮两军,月以三、八日习马射,令所部兵皆仿行
之。淮民多畜马善射,欲依万弩手法创万马社,募民为之,宰相不果行。浙东饥,
流民渡江,与之开门抚纳,所活万余。楚州工役繁夥,士卒苦之,叛入射阳湖,
亡命多从之者。与之给旗帖招之,众闻呼皆至,首谋者独迟疑不前,禽戮之,分
其余隶诸军。
山东李全以众来归,与之移书宰相,谓:“自昔召外兵以集事者,必有后忧。”
宰相欲图边功,诸将皆怀侥幸,都统刘琸承密札取泗州,兵渡淮而后牒报。
琸全军覆没,与之忧愤,驰书宰相,言:“与之乘鄣五年,子养士卒,今以万
人之命,坏于一夫之手,敌将乘胜袭我。”金人入境,宰相连遗与之三书,俾议
和。与之答曰:“彼方得势,而我与之和,必遭屈辱。今山砦相望,边民米麦已
尽输藏,野无可掠,诸军与山砦并力剿逐,势必不能久驻。况东海、涟水已为我
有,山东归顺之徒已为我用,一旦议和,则涟、海二邑若为区处?山东诸酋若为
措置?望别选通才,以任和议。”与之自刘琸败,亟修守战备,遣精锐,布要
害。金人深入无功,而和议亦寝。
时议将姑阙两淮制置,命两淮帅臣互相为援,与之启庙堂曰:“两淮分任其
责,而无制阃总其权,则东淮有警,西帅果能疾驰往救乎?东帅亦果能疾驰往救
西淮乎?制阃俯瞰两淮,特一水之隔,文移往来,朝发夕至,无制阃则事事禀命
朝廷,必稽缓误事矣。”议遂寝。
召为秘书少监,军民遮道垂涕。与之力辞召命,竟还。将度岭,趣召不已,
行次池口,闻金人至边,乃造朝奏:“今边声可虑者非一,惟山东忠义区处要不
容缓。”前后累疏数千言,每叹养虎将自遗患。
升秘书监兼太子侍讲,权工部侍郎。未几,成都帅董居谊以黩货为叛卒所逐,
总领杨九鼎遇害,蜀大扰。与之以选为焕章阁待制、知成都府、本路安抚使,至
即帖然。时安丙握蜀重兵久,每忌蜀帅之自东南来者,至是独推诚相与。丙卒,
诏尽护四蜀之师,开诚布公,兼用吴、蜀之士,拊循将士,人心悦服。先是,军
政不立,戎帅多不协和,刘昌祖在西和,王大才在沔州,大才之兵屡衄,昌祖不
救,遂弃皂郊。吴政屯凤州,张威屯西和,金人自白还堡突入黑谷,威不尾袭,
而迂路由七方关上青野原,金人遂得入凤州。与之戒以同心体国之大义,于是戎
帅协和,而军政始立。
先是,丙尝纳夏人合从之请,会师攻秦、巩,而夏人不至,遂有皂郊之败。
与之至是饬边将不得轻纳。逾年,夏人复攻金人,遣百骑入凤州,邀守将求援兵。
与之使都统李冲来言曰:“通问当遣介持书,不当遣兵径入。若边民不相悉,或
有相伤,则失两国之好,宜敛兵退屯。”夏人知不可动,不复有言。初,金人既
弊,率众南归者所在而有,或疑不敢纳。与之优加爵赏以来之。未几,金万户呼
延棫等扣洋州以归,与之察其诚,纳之,籍其兵千余人,皆精悍善战,金人自
是不敢窥兴元。既复镂榜边关,开谕招纳,金人谍得之,自是上下相疑,多所屠
戮,人无固志,以至于亡。
蜀盛时,四戎司马万五千有奇,开禧后,安丙裁去三之一,嘉定损耗过半,
比与之至,马仅五千。与之移檄茶马司,许戎司自于关外收市如旧,严私商之禁,
给细茶,增马价,使无为金人所邀。总司之给料不足者,亦移檄增给之。乞移大
帅于兴元,虽不果行,而凡关外林木厚加封殖,以防金人突至。隔第关、盘车岭
皆极边,号天险,因厚间探者赏,使觇之,动息悉知,边防益密。总计告匮,首
拨成都府等钱百五十万缗助籴本。又虑关外岁籴不多,运米三十万石积沔州仓,
以备不测。初至,府库钱仅万余,其后至千余万,金帛称是。蜀知名士若家大酉、
游似、李性传、李心传、度正之徒皆荐达之,其有名浮于实,用过其才者,亦历
历以为言。沔帅赵彦呐方有时名,与之独察其大言亡实,它日误事者必此人,移
书庙堂,欲因乞祠而从之,不可付以边藩之寄,后果如其言。与之以疾丐归,朝
廷以郑损代,既受代,金谍知之,大入,与之再为临边,金人乃退。召为礼部尚
书,不拜,便道还广。蜀人思之,肖其像于成都仙游阁,以配张咏、赵抃,名三
贤祠。
理宗即位,授充显谟阁直学士、知潭州、湖南安抚使,辞,提举西京嵩山崇
福宫。迁焕章阁学士、知隆兴府、江西安抚使,又辞,授徽猷阁学士、提举南京
鸿庆宫。端平初,帝既亲政,召为吏部尚书,数以御笔起之,皆力辞。金亡,朝
廷议取三京,闻之顿足浩叹。继而授端明殿学士、提举嵩山崇福宫,亦辞,俄授
广东经略安抚使兼知广州。
先是,广州摧锋军远戍建康,留四年,也撤戍归,未逾岭,就留戍江西,又
四年,转战所向皆捷,而上功幕府,不报,求撤戍,又不报,遂相率倡乱,纵火
惠阳郡,长驱至广州城,声言欲得连帅洎幕属甘心焉。与之家居,肩舆登城,叛
兵望之,俯伏听命,晓以逆顺祸福,其徒皆释甲,而首谋数人,惧事定独受祸,
遂率之遁去,入古端州以自固。至是,与之闻命亟拜,即家治事,属提刑彭铉讨
捕,潜移密运,人无知者。俄而新调诸军毕集,贼战败请降,桀黠不悛者戮之,
其余分隶诸州。
帝于是注想弥切,拜参知政事,拜右丞相,皆力辞。乃访以政事之孰当罢行,
人才之孰当用舍?与之力疾奏:“天生人才,自足以供一代之用,惟辨其君子小
人而已。忠实而有才者,上也;才虽不高,而忠实有守者,次也。用人之道,无
越于此。盖忠实之才,谓之有德而有才者也。若以君子为无才,必欲求有才者用
之,意向或差,名实无别,君子、小人消长之势,基于此矣。陛下励精更始,擢
用老成,然以正人为迂阔而疑其难以集事,以忠言为矫激而疑其近于好名,任之
不专,信之不笃。或谓世数将衰,则人才先已凋谢,如真德秀、洪咨夔、魏了翁,
方此柄用,相继而去,天意固不可晓。至于敢谏之臣,忠于为国,言未脱口,斥
逐随之,一去而不可复留,人才岂易得,而轻弃如此。陛下悟已往而图方来,昨
以直言去位者亟加峻擢,补外者蚤与召还,使天下明知陛下非疏远正人,非厌恶
忠言,一转移力耳。陛下收揽大权,悉归独断。谓之独断者,必是非利害,胸中
卓然有定见,而后独断以行之。比闻独断以来,朝廷之事体愈轻,宰相进拟多沮
格不行,或除命中出,而宰相不与知,立政造命之原,失其要矣。大抵独断当以
兼听为先,傥不兼听而断,其势必至于偏听,实为乱阶,威令虽行于上,而权柄
潜移于下矣。”
又曰:“边臣主和,朝廷虽知,而未尝明有施行。忧边之士,剀切而言,一
鸣辄斥,得非朝廷亦阴主之乎?假使和而可保,亦当议而行之可也。”又曰:
“比年以变故层出,盗贼跳梁,雷雹震惊,星辰乖异,皆非细故。京城之灾,七
年而两见,岂数万户生灵皆获罪于天者。百姓有过,在予一人,此陛下所当凛凛,
惟有求直言可以裨助君德,感格天心。”又曰:“戚畹、旧僚,凡有丝发寅缘者,
孰不乘间伺隙以求其所大欲,近习之臣,朝夕在侧,易于亲昵,而难于防闲。司
马光谓‘内臣不可令其采访外事,及问以群臣能否’,盖干预之门自此始也。若
谓其所言出于无心,岂知爱恶之私,因此而入,其于圣德,宁无玷乎?”帝览奏
嘉叹,趣召愈力,控辞至十有三疏。
嘉熙三年,乃得致仕,以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洞霄宫。自领乡郡,不受廪禄之
入,凡奉余皆以均亲党。薨时年八十有二,遗戒不得作佛事。累封至南海郡公,
谥清献。
洪咨夔,字舜俞,於潜人。嘉定二年进士,授如皋主簿,寻试为饶州教授。
作《大治赋》,楼钥赏识之。授南外宗学教授,以言去。丁母忧,服除,应博学
宏词科,直院庄夏举自代。
崔与之帅淮东,辟置幕府,边事纤悉为尽力。丘寿隽代与之为帅,金人犯六
合,扬州闭门设守,咨夔亟诣寿隽言曰:“金人忌楚,必未至扬,乃先自示弱,
不特淮左之人心动,而金人且骄必来矣。第当远斥堠、精间探,简士马,张外郡
声援而大开城门,晏然如平时。若金人果来犯,某当身任之。”寿隽愧谢。已而
金人果遁。山阳兼帅事青州张林清献铜钱二十万缗,咨夔谓宜以所献就犒其军,
如唐魏博故事,使无轻量中国心。帅乃令输其半,林亦不复来。
与之帅成都,请于帝,授咨夔籍田令、通判成都府。与之为制置使,首檄咨
夔自近,辞曰:“今当开诚心、布公道,合西南人物以济国事,乃一未有闻而先
及门生、故吏,是示人私也。”卒不受,惟以通判职事往来效忠,蜀人高之。寻
知龙州。州岁贡麸金,率科矿户,咨夔曰:“将奉上乃厉民乎?”出官钱市之。
江油之民岁戍边,复苦餫饷,为请于制、漕司免之。毁邓艾祠,更祠诸葛亮,
告其民曰:“毋事仇雠而忘父母。”
还朝,为秘书郎,迁金部员外郎。会诏求直言,慨然曰:“吾可以尽言寤主
矣。”其父见其疏,曰:“吾能吃茄子饭,汝无忧。”史弥远读至“济王之死,
非陛下本心”,大恚,掷于地。转考功员外郎。转对,复言李全必为国患。于是
台谏李知孝、梁成大交论,镌二秩。读书故山,七年而弥远死,帝亲政五日,即
以礼部员外郎召,入见,乞养英明之气,及论君子小人之分。帝问今日急务,对
以“进君子而退小人,开诚心而布公道”。且言“在陛下一念坚凝”。又问在外
人物,对以“崔与之护蜀而归,闲居十年,终始全德之老臣,若趣其来,可为朝
廷重。真德秀、魏了翁陛下所简知,当聚之本朝。”
翼日,与王遂并拜监察御史。咨夔感激知遇,谓遂曰:“朝无亲擢台谏久矣,
要当极本穷原而先论之。”乃上疏曰:“臣历考往古治乱之原,权归人主,政出
中书,天下未有不治。权不归人主,则廉级一夷,纲常且不立,奚政之问?政不
出中书,则腹心无寄,必转而他属,奚权之揽?此八政驭群臣,所以独归之王,
而诏之者必天官冢宰也。陛下亲政以来,威福操柄,收还掌握,扬廷出令,震撼
海宇,天下始知有吾君。元首既明,股肱不容于自惰,撤副封,罢先行,坐政事
堂以治事,天下始知有朝廷。此其大权、大政,亦略举矣。然中书之敝端,其大
者有四:一曰自用,二曰自专,三曰自私,四曰自固。愿陛下于从容论道之顷,
宣示臣言,俾大臣充初志而加定力,惩往辙而图方来,以仰称励精更始之意。”
帝嘉纳之。又首乞罢枢密使薛极以厉大臣之节,章三上,卒出之。其他得罪清议
者,相继劾去,朝纲大振。
明年,改元端平。咨夔预乞于正月朔下诏求直言,使人人得尽言无隐,又乞
令内职任之穹者各举所知,皆从之。时登进诸儒,以广讲读、说书之选。咨夔言
圣学之实,所当讲明而推行者有六:一,亲睦本支;二,正始闺门;三,警肃侍
御;四,审正邪用舍;五,储养文武之才;六,忧根本无生事邀功。又言常平义
仓、盐课及苗税多取之敝。京湖以《八陵图》来上,咨夔援绍兴留司奉表八陵及
东晋大都督亲谒五陵故事,乞先诏制臣往省,俟还,别议朝祭。又复以完颜守绪
骨来献,时相侈大其事,咨夔曰:“此朽骨耳,函之以葬大理寺可也。第当以金
亡告九庙,归诸祖宗德泽,况与大敌为邻,抱虎枕蛟,事变叵测,顾可侈因人之
获,使边臣论功,朝臣颂德。且陛下知慕崇政受俘之元祐,独不鉴端门受降之崇
宁乎?”然不果悉从。
擢殿中侍御史,会王定入台察,力诋蒋重珍,咨夔乃按定疾视善良,乞罢之。
越三日,左迁定,而擢咨夔中书舍人,寻兼权吏部侍郎,与真德秀同知贡举,俄
兼直学士院。时咨夔口疡已深,复上疏谓当引咎悔过,且乞祠,帝曰:“卿在朝
多有裨益,何轻去?”咨夔奏:“臣数备台谏、给舍,皆不能遏六月之师,何补
于朝?臣病久当去,去犹足裨风俗。”帝勉留之,迁吏部侍郎兼给事中。奏:
“比徇私成俗,化实未更,所恃以一公铄万私者,独陛下耳,而好乐营缮,亲厚
近属,保护旧臣,若未能无所系累。”上在位逾一纪,国本未立,未有敢深言之
者,咨夔乞择宗室子养之,并为济王立后。
擢给事中,史嵩之入相,召赴阙下,进刑部尚书,拜翰林学士、知制诰。求
去愈力,加端明殿学士,卒。御笔:“洪咨夔鲠亮忠悫,有助亲政,与执政恩例,
特赠两官。”其遗文有《两汉诏令揽抄》、《春秋说》、外内制、奏议、诗文行
于世。
许奕,字成子,简州人。以父任主长江簿。丁内艰,免丧调涪城尉。庆元五
年,宁宗亲擢进士第一,授签书剑南东川节度判官。未期年,持所生父心丧,召
为秘书省正字,迁校书郎兼吴兴郡王府教授。寻迁秘书郎、著作佐郎、著作郎,
权考功郎官,非报谒问疾不出。
迁起居舍人,韩侂胄议开边,奕贻书曰:“今日之势,如元气仅属,不足以
当寒暑之寇。”又因转对,论:“今日之急惟备边,而朝廷晏然,百官充位如平
时。京西、淮上之师败同罚异。总领,王人也,而听宣抚司节制,或为参谋。庙
堂之议,外廷莫得闻,护圣之军,半发于外,而禁卫单薄。”乞鞫勘赃吏,永废
勿用。特与放行以启侥幸者,宜加遏绝。所言皆侂胄所不乐也。
蜀盗既平,以起居舍人宣抚四川。奕谓:“使从中遣,必淹时乃至,既又徒
云犒师,而不以旌别淑慝为指,无以尉蜀父老之望。”执政是其言。又请:“遇
朝会,起居郎、舍人分左右立如常仪。前后殿坐,侍立官御坐东南面西立,可以
获闻圣训,传示无极。臣僚奏事,亦不敢易。”诏下其疏讨论之。
遣奕使金,奕与骨肉死诀,诣执政趣受指请行,执政曰:“金人要索,议未
决者尚多,今将奈何?”奕曰:“往集议时,奕尝谓增岁币、归俘虏或可耳,外
此其可从乎?不可行者,当死守之。”寻迁起居郎兼权给事中,以国事未济力辞,
不许。金人闻奕名久,礼迓甚恭,方清暑,离宫相距二十里,至是特为奕还内。
方射,奕破的十有一,乃卒行成。还奏,帝优劳久之,奕复奏:“和不可恃,宜
葺纪纲,练将卒,使屈信进退之权,复归于我。”客有以使事贺者,奕怃然曰:
“是岂得已者,吾深为天下愧之。”
权礼部侍郎,条六事以献。俄兼侍讲。会谏官五居安、傅伯成以言事去职,
奕上疏力争之。其后又因灾异申言曰:“比年上下以言为讳,谏官无故而去者再
矣。以言名官,且不得尽,况疏远乎。”又论:“用兵以来,资赏泛滥,侥幸捷
出,宜加裁制。”夏旱,诏求言,奕言:“当以实意行实政,活民于死,不可责
偿于祷祠之间而已也。蝗至都城,然后下礼寺讲酺祭,孰非王土,顾及境而惧,
偶不至辇下,则终不以为灾乎。”又曰:“权臣之诛也,下至闾巷,欢声如雷。
盖更化之初,人有厚望,久而无以相远也,此谤讟之所从生。”又曰:“内降非
盛世事也,王璇进状不实而经营以求幸免,裴伸何人,骤为带御器械。”时应诏
者甚众,奕言最为剀切。摄兼侍读,每进读至古今治乱,必参言时事:“愿陛下
试思,设遇事若此,当何以处之。”必拱默移时,俟帝凝思,乃徐竟其说。帝曰:
“如此则经筵不徒设矣。”
迁吏部侍郎兼修玉牒官,兼权给事中,论驳十有六事,皆贵族近习之挠政体
者。而封还刘德秀赠典、高文虎之奉祠,士论尤韪之。加杨次山少保、永阳郡王,
奕上疏曰:“自古外戚恩宠太甚,鲜不祸咎,天道恶盈,理所必至。次山果辞,
则宜从之,如欲更示优恩,则超转少傅,在陛下既隆于恩,在次山知止于义,顾
不休哉!”又言:“史弥远力辞恩命,宜从之以成其美。”疏入,不报。奕遂卧
家求补外,以显谟阁待制知泸州。弥远问所欲言,奕曰:“比观时事,调护之功
深,扶持之意少,非朝廷之利也。”
嘉、叙、泸俱接夷壤,董蛮米在大入,俘杀兵民,四路创安边司穷治其事。
奕得夷人质之以致所掠,由是迕安边司。夷酋王粲浮檆木万计入贾,奕虑
其荡水陆之险,驱之。
安抚使安丙新立大功,谗忌日闻,宰相钱象祖出谤书问奕,奕喟而言:“士
不爱一死而因于众多之口,亦可悲也。奕愿以百口保之。”象祖艴然曰:“公悉
安子文若此乎?”适宇文绍节宣抚荆湖还,亦曰:“仆愿亦百口以信许公之言。”
于是异论顿息,委寄益专。奕于丙深相知,而职事所关必反复辩数以求直。其后
士多畔丙,奕独以书疏候问愈数。
移知夔州,表辞不行,改知遂宁府。捐缗钱数十万以代民输,复盐策之利以
养士,为浮梁作堤数百丈,民德之,画像祠于学。进龙图阁待制,加宝谟阁直学
士,知潼川府。霖雨坏城,撤而筑之,不以烦民,亦捐缗钱十二万为十县民代输,
于是其民亦相与祠于东山僧舍。
会金人败盟,蜀道震扰,奕请“速选威望大臣宣抚,信赏必罚,以奖忠义、
收人心。”又言:“忠义之招,体势倒持,兵食顿增,未知攸济,且斩将之人未
闻褒擢,败军之将未见施行,事势不决,将有后时之悔。”御史劾奕欺罔,降一
官。诏提举玉降宫,未数月,特复元官,提举崇福宫。
还家,草遗表曰:“自念本非衰病,初染微疴。当汤熨可去之时,臣以疾而
为讳;及针石已穷之后,医束手而莫图。靖言膏肓所致之由,大抵脉络不通之故。”
皆寓讽谏之意。进显谟阁直学士致仕,赠通议大夫。初,奕之守泸,帝顾礼部尚
书章颖曰:“许奕已去乎?”起居舍人真德秀侍帝前,论人才,上以骨鲠称之。
奕天性孝友,送死恤孤,恩意备至。通籀隶书,所著有《毛诗说》、《论语
尚书周礼讲义》、奏议、杂文行世。
陈居仁,字安行,兴化军人。父太府少卿膏,娶明州汪氏女,因家焉。膏初
为汾州教授,佐守臣张克戩捍金人。后知惠州,单马造曾衮垒,譬晓降之。鄞僧
王法恩谋逆事觉,或请屠城,膏方为御史,力论多杀非圣世事,胁从者悉宽宥之。
居仁年十四而孤,以荫授铅山尉。绍兴二十一年举进士。秦桧与膏有故,有
劝以一见可得美官,居仁曰:“是有命焉。”终不自通。移永丰令,入盐行在点
检赡军激赏酒库所籴场,诏修《高宗圣政》,妙选寮属,与范成大并充检讨官。
淮甸交兵,魏杞以宗正少卿使金,辟居仁幕下。时和战未决,金兵驻淮北,
人情恟惧,突骑大至,弯弓夹道,居仁上马,犹从容举酒属杞:“天寒且酹此
觞。”观者壮之。乃谕金人开道入,卒成礼,减岁币而还。因出疆赏,转承议郎,
授诸王宫大小学教授。杞秉国柄,居仁忍贫需远次,未尝求进。虞允文欲引以为
用,不就。允文欲与论兵,谢不能,退而贻书谓:“有定力乃可立事,若徒为大
言,终必无成,幸成亦旋败。”允文为之色动。
徙主军器监簿、宗正修玉牒。转对,言:“立国须定规模,陛下非无可致之
资,而规模未立。”孝宗初颇不怿,曰:“朕未尝不立规模。”居仁奏:“陛下
锐意恢复,继乃通和,和、战、守三者迄今未定,孰为规模耶?”允文曰:“此
正前日定力之论,某今益知此言之当也。”
迁将作监丞,转国子丞。九年,进秘书丞。入对,论文武并用长久之术:
“陛下奖进武臣,深得持平救偏之道,然未必得智谋勇略之士,或多便佞轻躁之
徒,将复有偏胜之患。”帝喜纳。权礼部郎官。尝言台阁宜多用明习典故之士,
帝问其人,居仁以李焘、莫济对。甫数日,召焘。
居仁力请外,乃知徽州。帝令陛辞,慰谕遣之。至郡,告以天子节经费以惠
俭瘠,不能推广圣德,吏则有罪。乃招三衙军,植二表于庭,有输纳中度而遭抑
退者,抱所输立表下,亲视之,人无留滞,吏不能措手,输税者恒裹赢以归。邻
州有讼,多诣台省乞决于居仁。秩满,邦人挽留,由间道始得去。
入对,帝举新安之政奖之。请编类隆兴以来宽恤诏令,有曰:“法久则易玩,
事久则易怠。惟申加戒饬,有以儆其观听,则千万年犹一日。”帝曰:“名言也。”
又言:“归正忠顺,过于优渥,而遇战士反轻。此曹出万死策勋,今老矣,添差
已罢,廪稍半给,至丐于市,军士解体。乞加优恤,以终始念功之意,坚后生图
报之心。”帝览之嘉叹。会驾大阅白石,即命再添差两任,衣粮全给,三军为之
呼舞。
留为户部右曹郎官,命未下,朝方推《会要》赏,帝曰:“陈居仁治行为天
下第一,可因是并赏之。”特转朝议大夫兼权度支,又兼权礼部。会枢属阙员,
方进拟,帝曰:“岂有人才如陈居仁而可久为郎乎?”即授枢密院检详文字,寻
为右司,迁左司,又迁检正中书门下省诸房公事,历兼左藏诸库。居仁亲视按牍,
尝谓:“有罪幸免则冤者何告,诬枉者七人皆当叙复。”执政难之,居仁退,疏
其冤状上之。帝曰:“居仁精审,尚复何疑。”诏以旱求言,居仁乞命公卿务行
宽大,御史京镗极论从窄之敝,此风未革。
假吏部尚书使金,还,迁起居郎,寻兼详定一司敕令兼权中书舍人,泛恩滥
赏,封缴无所避。因言:“恩惠不及小民,名为宽逋负,实以惠顽民耳;名为赦
有罪,实以惠奸民耳。愿尽放天下五等户身丁,四等户一半。”从之。安定王子
肜乞封妾为夫人,居仁缴奏,帝喜迎,谓有补风教。又论:“君人之道,贵在执
要,今陛下亲细故而忽远猷,事末节而忘大体,愿举纲要以御臣下,省思虑以颐
精神。”诘旦,令清中书之务。权直学士院。帝曰:“内外制向委数人,今陈居
仁一人当之,不见其难。”乞诏大臣博议“绝浮费,汰冗兵,计当省之数,定蠲
除之目,此富民之要术也。”
以集英殿修撰知鄂州,筑长堤捍江,新安乐寮以养贫病之民,拨闲田归之。
进焕章阁待制,移建宁府。岁饥,出储粟平其价,弛逋负以巨万计,代输畸零茧
税。有因告籴杀人者,会赦免,居仁曰:“此乱民也,释之将覆出为恶。”遂诛
之。观察推官柳某死,贫不克归,二子行丐于道,闻而怜之,予之衣食,买田以
养之,择师以教之。镇江大旱,又移居仁守镇江。请以缗钱十四万给兵食,不报;
为书以义撼丞相,然后许。发时密往觇之。间遣籴运于荆楚商人,商人曰:“是
陈待制耶?”争以粟就籴。居仁区画有方,所存活数万计。因饥民治古海鲜界港,
为石<石达>丹徒境上,蓄泄以时,以通漕运。治江阴奸僧。
加宝文阁待制、知福州。入境,有饥民啸聚,部分迓兵遮击之,首恶计穷,
自经死。治宗室之暴横,申蛊毒之旧禁。有召命求间者,再进华文阁直学士,提
举太平兴国宫,卒,赠金紫光禄大夫。
居仁风度凝远,处己应物,壹以诚信。临事毅然有守,所至号称循吏,皆立
祠祀之。有奏议、制稿、诗文行世。子卓。
卓字立道,绍熙元年进士,其后知江州,移宁国府。丞相以故欲见之,卓谢
不往,丞相益器之。李全叛,褫其爵,诏书至淮,人益自励;太庙灾,降罪已诏,
京师感动,皆卓所草也。为签书枢密院事。未几,丐祠还里。平生不营产业,以
赞书所酬金筑世纶堂。闲居十有六年,卒年八十有六。将葬,事不能具,丞相吴
潜闻之,贻书制置使以助。其孙定孙力请谥于朝,乃谥清敏。
刘汉弼,字正甫,上虞人。生二岁而孤,母谢氏抚而教之。嘉定九年举进士,
授吉州教授。历江西安抚司干官,监南岳庙、浙西提举茶盐司干官。召试馆职,
改秘书省正字,序迁秘书郎兼沂王府教授,改著作佐郎兼史馆校勘,权考功员外
郎。升著作郎、知嘉兴府兼兵部员外郎,改兼考功。寻为考功员外郎兼崇政殿说
书、编修国史、检讨实录,擢监察御史。出知温州。寻擢太常少卿,以左司谏召,
擢侍御史兼侍讲,以户部侍郎致仕。
汉弼学明义利之辨,为正字时,应诏言事,极论致灾弭灾之道。为校书郎,
转对,举苏轼所言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又论制阃当复其旧,戎司当各还其
所,边郡守当用武臣。又论决和战以定国论,合江、淮以壹帅权,公赏罚以励人
心,广规抚以用人才。为著作佐郎,言兵财楮币权不可分。又言取士之法,词学
不当去“宏博”字,混补不如复待补之便。为著作,为考功员外,所陈皆切于时
务。及为言官,帝奖谕曰:“以卿纯实不欺,故此亲擢,宜悉心以告。”
汉弼以台纲久驰,疏三事,曰:定规抚,正体统,远谋虑。首论给事中钱相
巧于迎合,睥睨政地,直学士院吴愈不称其职,罢去之。又劾中书舍人濮斗南、
左正言叶贲,疏留中不出。贲,松阳人,为时相史嵩之腹心。有使贲互按者,明
日贲有他命,而汉弼由是去国。嵩之久擅国柄,帝益患苦之,既复以左司谏召,
首赞帝分别邪正以息众疑。奏疏论立圣心、正君道、谨事机、伸士气、收人才五
事,帝嘉其言,并付外行之。
及为侍御史,密奏曰:“自古未有一日无宰相之朝,今虚相位已三月,尚可
狐疑而不断乎?愿奋发英断,拔去阴邪,庶可转危而安;否则是非不可两立,邪
正不并进,陛下虽欲收召善类,不可得矣。臣闻富弼之起复,止于五请,蒋芾之
起复,止于三请,今嵩之既六请矣,愿听其终丧,亟选贤臣,早定相位。”帝览
纳,遂决。乃命范钟、杜范并相,百官举笏相庆,汉弼之力为多。又累章言金渊、
郑起潜、陈一荐、谢达、韩祥、濮斗南、王德明,皆畴昔托身私门,为之腹心,
盘据要路,公论之所切齿者。至论马光祖夺情,总赋淮东,乃嵩之预为引例之地,
乞勒令追服终丧,以补名教。
帝尝属汉弼以进人才,退而条具以奏,皆时望所归重。汉弼以受知特异,而
奸邪未尽屏汰,论议未能坚定为虑,遂感末疾,居亡何,遂卒。特赠四官,未几,
赐官田五百亩、楮五千缗给其家,谥曰忠。汉弼之没也,太学生蔡德润等百七十
有三人伏阙上书以为暴卒,而程公许著《汉弼墓铭》,亦与徐元杰并言,其旨微
矣。
论曰:唐张九龄、姜公辅,宋余靖皆出于岭峤之南,而为名世公卿,造物者
曷尝择地而生贤哉?先王立贤无方,盖为是也。番禺崔与之晚出,屹然大臣之风,
卒与三子者方驾齐驱。洪咨夔、许奕直道正言于理宗在位之日。陈居仁见称循吏,
亲结主知。刘汉弼抱忠以死,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