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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百三十六 列传第一百九十五_宋史_在线二十五史查询


卷四百三十六 列传第一百九十五

◎儒林六
○陈亮 郑樵(林霆附) 李道传
陈亮,字同父,婺州永康人。生而目光有芒,为人才气超迈,喜谈兵,论议
风生,下笔数千言立就。尝考古人用兵成败之迹,著《酌古论》。郡守周葵得之,
相与论难,奇之,曰:“他日国士也。”请为上客。及葵为执政,朝士白事,必
指令揖亮,因得交一时豪俊,尽其议论。因授以《中庸》、《大学》,曰:“读
此可精性命之说。”遂受而尽心焉。
隆兴初,与金人约和,天下忻然幸得苏息,独亮持不可。婺州方以解头荐,
因上《中兴五论》,奏入,不报。已而退修于家,学者多归之,益力学著书者十
年。
先是,亮尝圜视钱塘,喟然叹曰:“城可灌尔!”盖以地下于西湖也。至是,
当淳熙五年,孝宗即位盖十七年矣。亮更名同,诣阙上书曰:
臣惟中国天地之正气也,天命所钟也,人心所会也,衣冠礼乐所萃也,百代
帝王之所相承也。挈中国衣冠礼乐而寓之偏方,虽天命人心犹有所系,然岂以是
为可久安而无事也!天地之正气郁遏而久不得骋,必将有所发泄,而天命人心,
固非偏方所可久系也。
国家二百年太平之基,三代之所无也;二圣北狩之痛,汉、唐之所未有也。
方南渡之初,君臣上下痛心疾首,誓不与之俱生,卒能以奔败之余,而胜百战之
敌。及秦桧倡邪议以沮之,忠臣义士斥死南方,而天下之气惰矣。三十年之余,
虽西北流寓皆抱孙长息于东南,而君父之大仇一切不复关念,自非海陵送死淮南,
亦不知兵戈为何事也。况望其愤故国之耻,而相率以发一矢哉!
丙午、丁未之变,距今尚以为远,而海陵之祸,盖陛下即位之前一年也。独
陛下奋不自顾,志于殄灭,而天下之人安然如无事。时方口议腹非,以陛下为喜
功名而不恤后患,虽陛下亦不能以崇高之势而独胜之,隐忍以至于今,又十有七
年矣。
昔春秋时,君臣父子相戕杀之祸,举一世皆安之。而孔子独以为三纲既绝,
则人道遂为禽兽,皇皇奔走,义不能以一朝安。然卒于无所遇,而发其志于《春
秋》之书,犹能以惧乱臣贼子。今举一世而忘君父之大仇,此岂人道所可安乎?
使学者知学孔子之道,当道陛下以有为,决不沮陛下以苟安也。南师之不出,于
今几年矣,岂无一豪杰之能自奋哉?其势必有时而发泄矣。苟国家不能起而承之,
必将有承之者矣。不可恃衣冠礼乐之旧,祖宗积累之深,以为天命人心可以安坐
而久系也。“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自三代圣人皆知其
为甚可畏也。
春秋之末,齐、晋、秦、楚皆衰,吴、越起于小邦,遂伯诸侯。黄池之会,
孔子所甚痛也,可以明中国之无人矣。此今世儒者之所未讲也。今金源之植根既
久,不可以一举而遂灭;国家之大势未张,不可以一朝而大举。而人情皆便于通
和者,劝陛下积财养兵,以待时也。臣以为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为妄
庸两售之地,宜其为人情之所甚便也。自和好之成十有余年,凡今日之指画方略
者,他日将用之以坐筹也;今日之击球射雕者,他日将用之以决胜也。府库充满,
无非财也;介胄鲜明,无非兵也。使兵端一开,则其迹败矣。何者?人才以用而
见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也。兵食以用而见其盈虚,安坐而盈者不足恃也。
而朝廷方幸一旦之无事,庸愚龌龊之人皆得以守格令、行文书,以奉陛下之使令,
而陛下亦幸其易制而无他也。徒使度外之士摈弃而不得骋,日月蹉跎而老将至矣。
臣故曰: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为妄庸两售之地也。
东晋百年之间,南北未尝通和也,故其臣东西驰骋,多可用之才。今和好一
不通,朝野之论常如敌兵之在境,惟恐其不得和也,虽陛下亦不得而不和矣。昔
者金人草居野处,往来无常,能使人不知所备,而兵无日不可出也。今也城郭宫
室、政教号令,一切不异于中国,点兵聚粮,文移往反,动涉岁月。一方有警,
三边骚动,此岂能岁出师以扰我乎?然使朝野常如敌兵之在境,乃国家之福,而
英雄所用以争天下之机也,执事者胡为速和以惰其心乎?
晋、楚之战于邲也,栾书以为:“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
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在军,无日不讨军实
而申儆之:‘于!胜之不可保,纣之百克而卒无后。’”晋、楚之弭兵于宋也,
子罕以为:“兵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昏明之
术,皆兵之由也。而求去之,是以诬道蔽诸侯也。”夫人心之不可惰,兵威之不
可废,故虽成、康太平,犹有所谓四征不庭、张皇六师者,此李沆所以深不愿真
宗皇帝之与辽和亲也。况南北角立之时,而废兵以惰人心,使之安于忘君父之大
仇,而置中国于度外,徒以便妄庸之人,则执事者之失策亦甚矣。陛下何不明大
义而慨然与金绝也?
贬损乘舆,却御正殿,痛自克责,誓必复仇,以励群臣,以振天下之气,以
动中原之心,虽未出兵,而人心不敢惰矣。东西驰骋,而人才出矣。盈虚相补,
而兵食见矣。狂妄之辞不攻而自息,懦庸之夫不却而自退缩矣。当有度外之士起,
而惟陛下之所欲用矣。是云合响应之势,而非可安坐所致也。臣请为陛下陈国家
立国之本末,而开今日大有为之略;论天下形势之消长,而决今日大有为之机,
惟陛下幸听之。
唐自肃、代以后,上失其柄,藩镇自相雄长,擅其土地人民,用其甲兵财赋,
官爵惟其所命,而人才亦各尽心于其所事,卒以成君弱臣强、正统数易之祸。艺
祖皇帝一兴,而四方次第平定,藩镇拱手以趋约束,使列郡各得自达于京师。以
京官权知,三年一易,财归于漕司,而兵各归于郡。朝廷以一纸下郡国,如臂之
使指,无有留难。自筦库微职,必命于朝廷,而天下之势一矣。故京师尝宿重兵
以为固,而郡国亦各有禁军,无非天子所以自守其地也。兵皆天子之兵,财皆天
子之财,官皆天子之官,民皆天子之民,纪纲总摄,法令明备,郡县不得以一事
自专也。士以尺度而取,官以资格而进,不求度外之奇才,不慕绝世之隽功。天
子蚤夜忧勤于其上,以义理廉耻婴士大夫之心,以仁义公恕厚斯民之生,举天下
皆由于规矩准绳之中,而二百年太平之基从此而立。
然契丹遂得以猖狂恣睢,与中国抗衡,俨然为南北两朝,而头目手足浑然无
别。微澶渊一战,则中国之势浸微,根本虽厚而不可立矣。故庆历增币之事,富
弼以为朝廷之大耻,而终身不敢自论其劳。盖契丹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供
贡,是臣下之礼也。契丹之所以卒胜中国者,其积有渐也。立国之初,其势固必
至此。故我祖宗常严庙堂而尊大臣,宽郡县而重守令。于文法之内,未尝折困天
下之富商巨室;于格律之外,有以容奖天下之英伟奇杰,皆所以助立国之势,而
为不虞之备也。
庆历诸臣亦尝愤中国之势不振矣,而其大要,则使群臣争进其说,更法易令,
而庙堂轻矣;严按察之权,邀功生事,而郡县又轻矣。岂惟于立国之势无所助,
又从而朘削之,虽微章得象、陈执中以排沮其事,亦安得而不自沮哉!独其破去
旧例,以不次用人,而劝农桑,务宽大,为有合于因革之宜,而其大要已非矣。
此所以不能洗契丹平视中国之耻,而卒发神宗皇帝之大愤也。
王安石以正法度之说,首合圣意,而其实则欲籍天下之兵尽归于朝廷,别行
教阅以为强也;括郡县之利尽入于朝廷,别行封桩以为富也。青苗之政,惟恐富
民之不困也;均输之法,惟恐商贾之不折也。罪无大小,动辄兴狱,而士大夫缄
口畏罪矣。西、北两边致使内臣经画,而豪杰耻于为役矣。徒使神宗皇帝见兵财
之数既多,锐然南北征伐,卒乖圣意,而天下之势实未尝振也。彼盖不知朝廷立
国之势,正患文为之太密,事权之太分,郡县太轻于下而委琐不足恃,兵财太关
于上而重迟不易举。祖宗惟用前四者以助其势,而安石竭之不遗余力,不知立国
之本末者,真不足以谋国也。元祐、绍圣一反一复,而卒为金人侵侮之资,尚何
望其振中国以威四裔哉?
南渡以来,大抵遵祖宗之旧,虽微有因革增损,不足为轻重有无。如赵鼎诸
臣,固已不究变通之理,况秦桧尽取而沮毁之,忍耻事仇,饰太平于一隅以为欺,
其罪可胜诛哉!陛下愤王业之屈于一隅,励志复仇,不免籍天下之兵以为强,括
郡县之利以为富。加惠百姓,而富人无五年之积;不重征税,而大商无巨万之藏,
国势日以困竭。臣恐尺籍之兵,府库之财,不足以支一旦之用也。陛下蚤朝晏罢,
冀中兴日月之功,而以绳墨取人,以文法涖事;圣断裁制中外,而大臣充位,
胥吏坐行条令,而百司逃责,人才日以阘茸。臣恐程文之士,资格之官,不足当
度外之用也。艺祖经画天下之大略,太宗已不能尽用,今其遗意,岂无望于陛下
也!陛下苟推原其意而行之,可以开社稷数百年之基,而况于复故物乎!不然,
维持之具既穷,臣恐祖宗之积累亦不足恃也。陛下试令臣毕陈于前,则今日大有
为之略必知所处矣。
夫吴、蜀天地之偏气,钱塘又吴之一隅。当唐之衰,钱镠以闾巷之雄,起王
其地,自以不能独立,常朝事中国以为重。及我宋受命,禘尽以其家入京师,而
自献其土。故钱塘终始五代,被兵最少,而二百年之间,人物日以繁盛,遂甲于
东南。及建炎、绍兴之间,为岳飞所驻之地,当时论者,固已疑其不足以张形势
而事恢复矣。秦桧又从而备百司庶府,以讲礼乐于其中,其风俗固已华靡,士大
夫又从而治园囿台榭,以乐其生于干戈之余,上下晏安,而钱塘为乐国矣。一隙
之地,本不足以容万乘,而镇压且五十年,山川之气盖亦发泄而无余矣。故谷粟、
桑麻、丝枲之利,岁耗于一岁,禽兽、鱼鳖、草木之生,日微于一日,而上下不
以为异也。公卿将相,大抵多江、浙、闽、蜀之人,而人才亦日以凡下,场屋之
士以十万数,而文墨小异,已足以称雄于其间矣。陛下据钱塘已耗之气,用闽、
浙日衰之士,而欲鼓东南习安脆弱之众,北向以争中原,臣是以知其难也。
荆、襄之地,在春秋时,楚用以虎视齐、晋,而齐、晋不能屈也。及战国之
际,独能与秦争帝。其后三百余年,而光武起于南阳,同时共事,往往多南阳故
人。又二百余年,遂为三国交据之地,诸葛亮由此起辅先主,荆楚之士从之如云,
而汉氏赖以复存于蜀;周瑜、鲁肃、吕蒙、陆逊、陆抗、邓艾、羊祜皆以其地显
名。又百余年,而晋氏南渡,荆、雍常雄于东南,而东南往往倚以为强,梁竟以
此代齐。及其气发泄无余,而隋、唐以来,遂为偏方下州。五代之际,高氏独常
臣事诸国。本朝二百年之间,降为荒落之邦,北连许、汝,民居稀少,土产卑薄,
人才之能通姓名于上国者,如晨星之相望。况至于建炎、绍兴之际,群盗出没于
其间,而被祸尤极,以迄于今,虽南北分画交据,往往又置于不足用,民食无所
从出,而兵不可由此而进。议者或以为忧,而不知其势之足用也。其地虽要为偏
方,然未有偏方之气五六百年而不发泄者,况其东通吴会,西连巴蜀,南极湖湘,
北控关洛,左右伸缩,皆足以为进取之机。今诚能开垦其地,洗濯其人,以发泄
其气而用之,使足以接关洛之气,则可以争衡于中国矣,是亦形势消长之常数也。
陛下慨然移都建业,百司庶府皆从草创,军国之仪皆从简略,又作行宫于武
昌,以示不敢宁居之意。常以江、淮之师为金人侵轶之备,而精择一人之沈鸷有
谋、开豁无他者,委以荆、襄之任,宽其文法,听其废置,抚摩振厉于三数年之
间,则国家之势成矣。
石晋失卢龙一道,以成开运之祸,盖丙午、丁未岁也。明年,艺祖皇帝始从
郭太祖征伐,卒以平定天下。其后契丹以甲辰败于澶渊,而丁未、戊申之间,真
宗皇帝东封西祀,以告太平,盖本朝极盛之时也。又六十年,而神宗皇帝实以丁
未岁即位,国家之事于此一变矣。又六十年丙午、丁未,遂为靖康之祸。天独启
陛下于是年,而又启陛下以北向复仇之志。今者去丙午、丁未,近在十年间矣。
天道六十年一变,陛下不可不有以应其变乎?此诚今日大有为之机,不可苟安以
玩岁月也。
臣不佞,自少有驱驰四方之志,尝数至行都,人物如林,其论皆不足以起人
意,臣是以知陛下大有为之志孤矣。辛卯、壬辰之间,始退而穷天地造化之初,
考古今沿革之变,以推极皇帝王伯之道,而得汉、魏、晋、唐长短之由,天人之
际昭昭然可考而知也。始悟今世之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
痒之人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仇,而方低头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
陛下接之而不任以事,臣于是服陛下之仁。又悟今世之才臣自以为得富国强兵之
术者,皆狂惑以肆叫呼之人也。不以暇时谋究立国之本末,而方扬眉伸气以论富
强,不知何者谓之富强乎?陛下察之而不敢尽用,臣于是服陛下之明。陛下厉志
复仇足以对天命,笃于仁爱足以结民心,而又仁明足以照临群臣一偏之论,此百
代之英主也。今乃委任庸人,笼络小儒,以迁延大有为之岁月,臣不胜愤悱,是
以忘其贱而献其愚。陛下诚令臣毕陈于前,岂惟臣区区之愿,将天地之神、祖宗
之灵,实与闻之。
书奏,孝宗赫然震动,欲榜朝堂以励群臣,用种放故事,召令上殿,将擢用
之。左右大臣莫知所为,惟曾觌知之,将见亮,亮耻之,逾垣而逃。觌以其不诣
己,不悦。大臣尤恶其直言无讳,交沮之,乃有都堂审察之命。宰相临以上旨,
问所欲言,皆落落不少贬,又不合。
待命十日,再诣阙上书曰:
恭惟皇帝陛下厉志复仇,不肯即安于一隅,是有大功于社稷也。然坐钱塘浮
侈之隅以图中原,则非其地;用东南习安之众以行进取,则非其人。财止于府库,
则不足以通天下之有无;兵止于尺籍,则不足以兼天下之勇怯。是以迁延之计遂
行,而陛下大有为之志乖矣。此臣所以不胜忠愤,斋沐裁书,献之阙下,愿得望
见颜色,陈国家立国之本末,而开大有为之略;论天下形势之消长,而决大有为
之机,务合于艺祖经画天下之本旨。然待命八日,未有闻焉。臣恐天下豪杰有以
测陛下之意向,而云合响应之势不得而成矣。
又上书曰:
臣妄意国家维持之具,至今日而穷,而艺祖皇帝经画天下之大指,犹可恃以
长久,苟推原其意而变通之,则恢复不足为矣。然而变通之道有三:有可以迁延
数十年之策,有可以为百五六十年之计,有可以复开数百年之基。事势昭然而效
见殊绝,非陛下聪明度越百代,决不能一一以听之。臣不敢泄之大臣之前,而大
臣拱手称旨以问,臣亦姑取其大体之可言者三事以答之。
其一曰:二圣北狩之痛,盖国家之大耻,而天下之公愤也。五十年之余,虽
天下之气销铄颓堕,不复知仇耻之当念,正在主上与二三大臣振作其气,以泄其
愤,使人人如报私仇,此《春秋》书卫人杀州吁之意也。
其二曰:国家之规模,使天下奉规矩准绳以从事,群臣救过之不给,而何暇
展布四体以求济度外之功哉!
其三曰:艺祖皇帝用天下之士人,以易武臣之任事者,故本朝以儒立国。而
儒道之振,独优于前代。今天下之士熟烂委靡,诚可厌恶,正在主上与二三大臣
反其道以教之,作其气而养之,使临事不至乏才,随才皆足有用,则立国之规模
不至戾艺祖之本旨,而东西驰骋以定祸乱,不必专在武臣也。
臣所以为大臣论者,其略如此。
书既上,帝欲官之,亮笑曰:“吾欲为社稷开数百年之基,宁用以博一官乎!”
亟渡江而归。日落魄醉酒,与邑之狂士饮,醉中戏为大言,言涉犯上。一士欲中
亮,以其事首刑部。侍郎何澹尝为考试官,黜亮,亮不平,语数侵澹,澹闻而
嗛之,即缴状以闻。事下大理,笞掠亮无完肤,诬服为不轨。事闻,孝宗知为
亮,尝阴遣左右廉知其事,及奏入取旨,帝曰:“秀才醉后妄言,何罪之有!”
划其牍于地,亮遂得免。
居无何,亮家僮杀人于境,适被杀者尝辱亮父次尹,其家疑事由亮。闻于官,
笞榜僮,死而复苏者数,不服。又囚亮父于州狱。而属台官论亮情重,下大理。
时丞相淮知帝欲生亮,而辛弃疾、罗点素高亮才,援之尤力,复得不死。
亮自以豪侠屡遭大狱,归家益厉志读书,所学益博。其学自孟子后惟推王通,
尝曰:“研穷义理之精微,辨析古今之同异,原心于秒忽,较礼于分寸,以积累
为工,以涵养为正,睟面盎背,则于诸儒诚有愧焉。至于堂堂之陈,正正之旗,
风雨云雷交发而并至,龙蛇虎豹变现而出没,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
自谓差有一日之长。”亮意盖指朱熹、吕祖谦等云。
高宗崩,金遣使来吊,简慢。而光宗由潜邸判临安府,亮感孝宗之知,至金
陵视形势,复上疏曰:
有非常之人,然后可以建非常之功。求非常之功,而用常才、出常计、举常
事以应之者,不待知者而后知其不济也。秦桧以和误国二十余年,而天下之气索
然无余矣。陛下慨然有削平宇内之志,又二十余年,天下之士始知所向,其有功
于宗庙社稷者,非臣区区所能诵说其万一也。高宗皇帝春秋既高,陛下不欲大举,
惊动慈颜,抑心俯首,以致色养,圣孝之盛,书册之所未有也。今者高宗既已祔
庙,天下之英雄豪杰皆仰首以观陛下之举动,陛下其忍使二十年间所以作天下之
气者,一旦而复索然乎?
天下不可以坐取也,兵不可以常胜也,驱驰运动又非年高德尊者之所宜也。
东宫居曰监国,行曰抚军,陛下何以不于此时而命东宫为抚军大将军,岁巡建业,
使之兼统诸司,尽护诸将,置长史、司马以专其劳,而陛下于宅忧之余,运用人
才,均调天下,以应无穷之变?此肃宗所以命广平王之故事也。
高宗与金有父兄之仇,生不能以报之,则死必有望于子孙,何忍以升遐之哀
告诸仇哉!遗留、报谢,三使继遣,金帛宝货,千两连发。而金人仅以一使,如
临小邦,哀祭之辞寂寥简慢,义士仁人痛切心骨,岂以陛下之圣明智勇而能忍之
乎!
陛下倘以大义为当正,抚军之言为可行,则当先经理建业而后使临之。纵今
岁未为北举之谋,而为经理建康之计,以振动天下而与金绝,陛下之初志亦庶几
于少伸矣!陛下试一听臣,用其喜怒哀乐之权鼓动天下。
大略欲激孝宗恢复,而是时孝宗将内禅,不报。由是在廷交怒,以为狂怪。
先是,乡人会宴,末胡椒特置亮羹胾中,盖村俚敬待异礼也。同坐者归而暴
死,疑食异味有毒,已入大理。会吕兴、何念四殴吕天济且死,恨曰:“陈上舍
使杀我。”县令王恬实其事,台官谕监司选酷吏讯问,无所得,取入大理,众意
必死。少卿郑汝谐阅其单辞,大异曰:“此天下奇材也。国家若无罪而杀士,上
干天和,下伤国脉矣。”力言于光宗,遂得免。
未几,光宗策进士,问以礼乐刑政之要,亮以君道、师道对,且曰:“臣窃
叹陛下之于寿皇莅政二十有八年之间,宁有一政一事之不在圣怀?而问安视寝之
余,所以察辞而观色,因此而得彼者其端甚众,亦既得其机要而见诸施行矣。岂
徒一月四朝而以为京邑之美观也哉!”时光宗不朝重华宫,群臣更进迭谏,皆不
听,得亮策,乃大喜,以为善处父子之间。奏名第三,御笔擢第一。既知为亮,
则大喜曰:“朕擢果不谬。”孝宗在南内,宁宗在东宫,闻知皆喜,故赐第告词
曰:“尔蚤以艺文首贤能之书,旋以论奏动慈宸之听。亲阅大对,嘉其渊源,擢
置举首,殆天留以遗朕也。”授佥书建康府判官厅公事。未至官,一夕,卒。
亮之既第而归也,弟充迎拜于境,相对感泣。亮曰:“使吾他日而贵,泽首
逮汝,死之日,各以命服见先人于地下足矣。”闻者悲伤其意。然志存经济,重
许可,人人见其肺肝。与人言,必本于君臣父子之义,虽为布衣,荐士恐弗及。
家仅中产,畸人寒士衣食之,久不衰。卒之后,吏部侍郎叶适请于朝,命补一子
官,非故典也。端平初,谥文毅,更与一子官。
郑樵,字渔仲,兴化军莆田人。好著书,不为文章,自负不下刘向、杨雄。
居夹漈山,谢绝人事。久之,乃游名山大川,搜奇访古,遇藏书家,必借留读
尽乃去。赵鼎、张浚而下皆器之。初为经旨,礼乐、文字、天文、地理、虫鱼、
草木、方书之学,皆有论辨,绍兴十九年上之,诏藏秘府。樵归,益厉所学,从
者二百余人。
以侍讲王纶、贺允中荐,得召对,因言班固以来历代为史之非。帝曰:“闻
卿名久矣,敷陈古学,自成一家,何相见之晚耶?”授右迪功郎、礼、兵部架阁,
以御史叶义问劾之,改监潭州南岳庙,给札归抄所著《通志》。书成,入为枢密
院编修官,寻兼摄检详诸房文学。请修金正隆官制,比附中国秩序,因求入秘书
省翻阅书籍。未几,又坐言者寝其事。金人之犯边也,樵言岁星分在宋,金主将
自毙,后果然。高宗幸建康,命以《通志》进,会病卒,年五十九,学者称夹氵
祭先生。
樵好为考证伦类之学,成书虽多,大抵博学而寡要。平生甘枯淡,乐施与,
独切切于仕进,识者以是少之。
同郡林霆,字时隐,擢政和进士第,博学深象数,与樵为金石交。林光朝尝
师事之。聚书数千卷,皆自校雠,谓子孙曰:“吾为汝曹获良产矣。”绍兴中,
为敕令所删定官,力诋秦桧和议之非,即挂冠去,当世高之。
李道传字贯之,隆州井研人。父舜臣,尝为宗正寺主簿。道传少庄重,稍长,
读河南程氏书,玩索义理,至忘寝食,虽处暗室,整襟危坐,肃如也。擢庆元二
年进士第,调利州司户参军,徙蓬州教授。
开禧用兵,金人窥散关急,道传以诸司檄计事,道闻吴曦反,痛愤见于形色。
遣其客间道持书遗安抚使杨辅,论曦必败,曰:“彼素非雄才,犯顺首乱,人心
离怨,因人心而用之,可坐而缚也。诚决此举,不惟内变可定,抑使金知中国有
人,稍息窥觊。正使不捷,亦无愧千古矣。”曦党以曦意胁道传,道传以义折之,
竟弃官归。曦平,诏以道传抗节不挠,进官二等。
嘉定初,召为太学博士,迁太常博士兼沂王府小学教授。会沂府有母丧,遗
表官吏例进秩,道传曰:“有襄事之劳者,推恩可也,吾属何与?”于是皆辞不
受。迁秘书郎、著作佐郎,见帝,首言:“忧危之言不闻于朝廷,非治世之象。
今民力未裕,民心未固,财用未阜,储蓄未丰,边备未修,将帅未择,风俗未能
知义而不偷,人才未能汇进而不乏。而八者之中,复以人才为要。至于人才盛衰,
系学术之明晦,今学禁虽除,而未尝明示天下以除之之意。愿下明诏,崇尚正学,
取朱熹《论语》、《孟子集注》、《中庸大学章句》、《或问》四书,颁之太学,
仍请以周惇颐、邵雍、程颢、程颐、张载五人从祀孔子庙。”时执政有不乐道学
者,以语侵道传,道传不为动。兼权考功郎官,迁著作郎。
时薛拯、胡榘等皆以新进用事,贿赂成风,道传言:“今名优儒臣,实取材
吏,刻剥残忍、诞谩倾危之人进矣。”遂求补郡,于是出知真州。城圮弗治,道
传甓之,筑两石坝以护并江居民,益浚二壕,又堤陈公塘,有警,则决之以为阻,
人心始固。除提举江东路常平茶盐公事。初至,即按部劾吏之贪纵者十余人,胥
吏为民害者,大黥小逐百余人,释狱之滥系者二百余人,弛负钱一十余万缗。夏
大旱,道传应诏言楮币之换,官民如仇;钞法之行,商贾疑怨;赋敛增加,军将
推剥,皆切中时病。遂条上荒政,朝廷多从之。与漕臣真德秀振饥,道传分池、
宣、徽三州,穷冬行风雪中,虽深村穷谷必至,赖以全活者甚众。摄宣州守,行
朱熹社仓法,上饶、新安、南康诸郡翕然应命,人蒙其利。
广德守魏岘劾教官林庠委堂试而任荒政,挟漕臣以凌郡守,且言真德秀轻视
朝廷,自专掠美,乞远之。道传上疏力辨,岘坐免。会胡榘为吏部侍郎,荐道传
自代。引疾乞去,不许。召令奏事,再辞,又不许,遂入对。上自宫掖,次及朝
廷,以至侍从、台谏阙失,尽言无所讳,帝不以为忤。除兵部郎官,辞未就。监
察御史李楠觇当路指意,乞授以节镇蜀,遂出知果州。至九江,得疾卒,年四十
八,诏特转一官致仕,谥文节。
道传自蜀来东南,虽不及登朱熹之门,而访求所尝从学者与讲习,尽得遗书
读之。笃于践履,气节卓然。于经史未有论著,曰:“学未至,不敢。”于诗文
未尝苟作,曰:“学未至,不暇。”一日以疾谒告,真德秀造焉,卧榻屏间,大
书“唤起截断”四字,知其用功慎独如此。居官以惠利为本,振荒遗爱江东,人
久而思焉。
三子:达可、当可、献可。献可为心传后。